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犹豫，都意味着更多的伤亡，意味着杜可秀可能加固内城防线，甚至组织反扑。
豁口内侧，闯军残余的士兵正趁机在百姓身后重新集结，用门板、沙袋匆忙构筑着第二道简陋的街垒。
不能退！
绝不能退！
平阳府必须拿下！
否则，兄弟们就白死了！
王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这是王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乱世的无情和无奈。
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传令！”
王策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砸在每一个军官和士兵的心头。
“火枪队！停止射击！盾牌手！长枪手！上前！”
命令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人！？”
旁边的营官失声叫道，不明白这命令的含义。
王策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堵由哭泣的百姓组成的绝望人墙，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来。
王策冷冷道：“组成盾墙！长枪在后！给老子……压过去！”
压过去？！
所有听到命令的军官和士兵，瞬间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蕴含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残酷含义。
用盾牌和血肉之躯，强行挤开、甚至……踏过那些被当作盾牌的百姓，去攻击后面的闯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豁口外的策军士兵，连最悍勇的老兵，握着刀盾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个年轻的战士带着哭腔喊道：“大人……”
“我知道！”王策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如同滴血目光扫过所有面露不忍的士兵。
“他们是百姓！但挡在我们前面的是闯贼！是屠夫！不冲过去，杜可秀就会重整旗鼓，会有更多城池被屠戮！”
“如果杜可秀的这招有用，就会有更多百姓像他们一样被驱赶着，挡在刀口前！你们想让今晚的惨剧，在每一座城池重演吗？！”
“只有毫不留情，杜可秀他们才会知道，这种卑劣的手段对我们没用！”
王策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良知。
他指着豁口内堆积如山的同袍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嘶吼。
“看看这些倒下的兄弟！他们的血还没冷！今不冲过去，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平阳府拿不下，我们所有人都得死！陕西的父老乡亲，永远看不到太平！”
一片死寂。
“执行命令吧！”
“一切责任，由我负责！”
王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这种时候，不能再犹豫了。
不论是闯军还是清军，都是那种不会心慈手软的主儿。
如果驱赶百姓这招有效，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迅速大量出现。
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策大声道：“盾墙在前！长枪在后！目标——闯贼！推进！敢有后退者，军法从事！”
沉重的铁律压下了士兵们心头的巨浪。短暂的死寂后，军官们咬着牙，红着眼睛嘶吼起来。
“盾牌手！上前！结阵！”
“长枪手！跟上！”
最前排的士兵咬着牙，将厚重的盾牌死死顶在身前，组成了一道钢铁壁垒。
后面，密集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探出，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整个阵型如同一只钢铁刺猬，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豁口内那堵哭泣的人墙，碾压过去！
“官兵……官兵冲过来了！”
被驱赶到最前面的百姓惊恐地看着那堵缓缓压来的、沉默的钢铁之墙，绝望地尖叫起来。
“救命啊，官兵要杀人了！”
他们想后退，但身后的闯军用刀枪顶住了他们的脊背。
闯军督战队的咆哮更加疯狂：“后退者死！”
策军的盾墙，无可阻挡地接触到了人墙的边缘。
第一面盾牌撞上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老人发出一声闷哼，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踉跄，倒向后面拥挤的人群。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百姓中炸开！
“娘！”
“我的孩子！”
“别挤！啊，救命啊！”
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瞬间达到了顶点。
“杀！”盾墙后方，策军士兵的吼声带着哭腔，也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们死死顶着盾牌，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挤压，眼睛死死盯着人墙后面那些闯军士兵狰狞的脸。
手中的长矛，带着积郁的怒火和无比的痛苦，越过混乱翻滚的百姓头顶，狠狠地朝着后面暴露出来的闯军士兵刺去！
“噗嗤！噗嗤！”
锋利的矛尖轻易地刺穿了闯军单薄的衣甲。
惨叫声此起彼伏。
闯军利用百姓做肉盾的阵型瞬间被这蛮横而惨烈的方式撕裂了，他们既要应付头顶刺来的长矛，又要防止被前面混乱倒卷回来的百姓冲垮，阵脚大乱！
“顶住！顶……”
一个闯军头目刚喊出声，一支从策军阵中投掷出的短矛呼啸而至，将他狠狠钉死在身后的土墙上！
“杀！”
一名策军的战士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是平阳府本地人，如今的心里满是仇恨。
这名战士硬生生从盾墙侧面挤开一条血路，突入了闯军混乱的阵中，手中的钢刀上下翻飞。
刀光闪处，血肉横飞！
这名战士的武艺也就一般，但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每一刀都倾注着所有的愤怒和悲恸。
杜可秀在后方街垒上看得目眦欲裂，他精心构筑的人肉防线，竟然被对方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方式强行撕开了。
他彻底疯了，对着豁口方向狂吼：“放箭！放箭！射死他们！不分敌我！！”
十几支零星的箭矢飞来，无法形成多大的伤害。
今晚，杜可秀麾下的弓箭手被火枪队的持续压制打得抬不起头，或者死于之前的对射，近乎全军覆没。
城墙内外，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
百姓的尸体、闯军的尸体、策军的尸体，层层叠叠，混杂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地面。
鲜血汇聚成粘稠的溪流，在砖石缝隙间肆意流淌，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长夜漫漫，这一战依然胜负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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