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引魂
夜更深了，雨丝裹着寒意渗进青瓦缝隙，在阴籍阁的木梁上凝成水珠，\"滴答\"砸在供桌边缘。
那本封皮泛着旧色的《归藏巫典》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有人往深潭里投了颗夜明珠，光晕顺着书页纹路流淌，将整本书托离檀木柜面三寸。
\"哗啦——\"第一页纸自行翻折，泛黄的纸页间浮起朦胧影像。
镇龙台崩塌的轰鸣混着风雨声从虚空中传来，陆九溟染血的指尖还停在半空，白苣傩面碎成三瓣，露出底下苍白的脸。
她眼角那滴泪坠得极慢，像要把百年光阴都浸在里面，最后\"啪\"地化作轻烟，钻进书脊的缝隙。
西南苗疆的雨是另一种味道，带着腐叶和野姜花的腥甜。
被藤蔓缠住的傩面祭坛里，半块嵌在石壁上的\"梦魇傩面\"突然震颤起来。
裂纹里渗出幽绿荧光，在地面投出模糊的影子——是个女子的轮廓，长发垂落至腰，发间插着根褪色的银簪。
她的睫毛动了动，眼尾金粉未褪，开口时声音像浸在水里：\"他在等我......\"
后山义庄的柴门被风撞得\"吱呀\"响。
韩九叔正往灶里添松枝，手里的陶碗\"当啷\"掉在地上。
他忽然直起腰，喉结动了动——那股气息太熟悉了，是百年前白芩站在巫典前时，身上飘出的山桃香。
\"老东西，又犯癔症了？\"他自嘲地笑，可脚却先一步往阴籍阁挪。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看见那本书悬在半空，书页间飘着颗露珠似的东西，正随着呼吸般的节奏涨缩。
\"魂露......\"韩九叔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
他记得白芩最后那滴泪，当时他站在镇龙台废墟外，看着那缕轻烟钻进季寒山怀里的阴籍，现在竟凝出实体了？
他试探着碰了碰，指尖像被蜂蛰了下，整个人踉跄后退，后腰撞在供桌角上。\"好强的执念......\"他捂住发疼的腰，盯着那滴在幽光里流转的魂露，忽然想起她跪在陆九溟尸身前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眼睛里烧着团怎么都灭不聊火。
念追纸鸢追到山坡时，雨已经停了。
她喘着气扶着老槐树，忽然发现手里的线轴空了。\"纸鸢！\"她仰头去找，却在月光里看见个奇怪的影子——那只画着蝴蝶的纸鸢不知何时翻了面，傩面图案正对着她，丹凤眼处泛着淡金芒，像有人用金粉在月亮上描了笔。
\"念......\"
她猛地转头，山风掀起额前湿发。
身后只有荒草和老坟，可那声音又响起来，轻得像蒲公英绒毛：
她的指尖突然发麻，低头看见掌心里多晾淡银色的线，从指缝一直爬到手腕，像条发光的蛇。
纸鸢线尾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在风里飘成一道弧，正对着阴籍阁的方向。
\"念！\"阿婆的喊声从义庄传来，\"快回来收衣服！\"
念攥紧纸鸢线往回跑，发梢的水珠落进书页，在\"陆九溟\"三个字上晕开个蓝点。
她没注意到，纸鸢背面的空白处，正慢慢浮出张傩面轮廓——眼尾的金粉亮得惊人，像落了颗星星。
无常簿的夜行灯在雨雾里像团流动的橘红。
柳青衣踩着青石板往阴籍阁走，靴底沾的泥在地上印出梅花。
她今晚巡查时总觉得心慌，像是有根细针扎在尾椎骨上。
推开门的刹那，她手里的灯\"啪\"地灭了。
黑暗中，《归藏》的光却更亮了，书页停在最后一页，用朱砂新写的字还带着湿气：\"傩契未断，魂未归位。\"
柳青衣的手指攥紧灯柄，灯芯在她掌心烫出个红印。
她转身就往后山跑，雨丝打在脸上，脑子里乱成团——季先生失踪前过，白姑娘的魂被封在阴籍里，可现在......
阴籍阁的供桌上，那滴魂露突然\"叮\"地轻响。
它脱离书脊，像颗被风吹动的露珠，顺着念刚才跑过的路径，钻进了她沾着雨珠的指尖。
念正蹲在灶前烤手，忽然觉得太阳穴发胀。
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带着点回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去找她......\"
她揉了揉额头，抬头看见纸鸢挂在房梁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纸鸢背面——那个新浮现的傩面轮廓，眼尾的金粉正随着她的呼吸，一明一暗地闪。
后山的老松树沙沙作响。
韩九叔站在阴籍阁门口，望着念跑过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里的铜哨，刚要吹，又停住了。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山桃香，他望着夜空中那只飘着金芒的纸鸢，忽然笑了：\"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那滴魂露在念指尖发烫，像颗要发芽的种子。
千里外的苗疆祭坛里，破碎的傩面震得更厉害了，石壁上的影子抬起手，指尖虚虚碰了碰自己的眼睛——那里，有滴泪正慢慢凝出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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