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晨雾还未散尽,陆醉川的长靴已碾过满地露水珠。
他仰头望了眼盟主旗——那面被弹片撕出三道裂口的玄色旗子,正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都到齐了。\"沈墨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素白的道袍沾着星点墨迹,手里攥着卷泛黄的帛书,正是昨夜与各部首脑熬到三更才画完的作战图。
陆醉川侧过脸,见她眼下浮着青影,却仍将帛书护在胸口,像护着什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高台之下,八百联密子按派系站成九粒
李啸的赤焰刀斜插在脚边,刀鞘上的红缨被他扯得乱糟糟;无尘子的拂尘搭在臂弯,尾端却沾着草屑——显然是没亮就从后山赶来。
最前排的白尘子眯着眼,指节抵着下巴,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诸位。\"陆醉川的声音压过风声。
他伸手按在腰间酒葫芦上,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后颈的咒文又往肩头爬了半寸,青灰色的纹路像条冬眠苏醒的蛇,每动一下都带着钝痛。\"昨日我们揪出了影蛇的毒刺,但真正的硬仗,从今才开始。\"
他抬手挥向身后。
沈墨寒展开帛书,牛皮纸卷\"刷\"地垂落,上面用朱砂画着魂渊地形图——暗红的血祭柱标成七根毒针,阴雾弥漫的核心圈画着醒目的叉。
\"三大策略。\"陆醉川屈指敲了敲帛书,\"第一,各队今夜子时前必须摧毁分布在魂渊外围的十二根血祭柱。
这些柱子吸了三年百姓生魂,是邪神的养分。\"他目光扫过李啸,见那汉子正捏着赤焰刀的缠绳,指节发白。
\"第二,由无尘子长老率玄门一脉布阳气屏障。\"陆醉川转向白须飘拂的老者,\"屏障需覆盖十里范围,撑过三个时辰——足够我们做完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他突然扯开衣领。
晨风吹过锁骨,青灰色咒文在众裙抽冷气中若隐若现,\"我带九、沈姑娘,还有三队死士,直插魂渊核心。\"他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斩断邪神本源。\"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
李啸\"哐当\"踢翻脚边的石墩:\"胡闹!
核心区阴煞能蚀骨,你当是逛窑子?
老子带赤焰营杀进去,比你快三倍!\"他腰间的短刀震得刀鞘嗡嗡响,像头被铁链拴住的怒狮。
\"李堂主。\"沈墨寒将帛书翻到背面。
牛皮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算筹,\"核心区有七道意识碎片,是邪神的命门。\"她指尖点过第七个墨点,\"你率队冲阵,最多能毁三个。\"
李啸的脸涨得通红,刚要拍案,却瞥见帛书边缘用字标着各队行进路线、阴雾浓度、血尸潮时间——连他赤焰营每人能扛多少阴煞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突然泄了气,抓起赤焰刀往地上一杵:\"老子虽不懂这些劳什子算筹......\"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陆醉川肩头,\"但老子信你。
此战若需冲锋陷阵,我赤焰营做第一路先锋!\"
\"善。\"无尘子抚须而笑。
他抬手召来道童,取出个雕着八卦的檀木匣,\"老衲昨夜翻了《镇阴要术》,阳气屏障需用三十斤雷击木。\"他将木匣推给沈墨寒,\"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雷木粉,够撑四个时辰。\"
白尘子突然咳嗽两声。
众人望去,见他盯着帛书上的核心区,眼尾的皱纹拧成团:\"陆盟主......\"他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色卦纹,\"那处......\"
\"白先生。\"陆醉川打断他。
他知道预言者的话向来模棱两可,此刻若追问,反添人心浮动。
他转向沈墨寒,目光软了些:\"沈姑娘有话要?\"
沈墨寒解开腰间阴阳盘。
青铜盘上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在\"生门\"与\"死门\"间划出残影。\"我要补充。\"她取出枚羊脂玉牌,上面刻着城隍印,\"昨夜我用观星术推算了七次——\"她将玉牌递给陆醉川,\"开战前夜,你需用城隍的'观生死'之力,精准锁定七道意识碎片的位置。\"
陆醉川捏着玉牌,掌心的温度让玉牌泛起暖光。
他想起昨夜九用盲杖轻敲他脚背——那是她在\"危险\"。
后颈的咒文突然灼痛,像被火钳烙了一下。\"需要多少酒?\"他问。
\"三坛百年老窖。\"沈墨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上次用城隍力折了十年阳寿......\"
\"够了。\"陆醉川笑了。
他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陶坛,泥封上还沾着酒坊的红印。\"这是我藏在灶台底下的最后一坛。\"他轻轻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漫开,混着晨雾钻进每个饶鼻腔。
李啸抽了抽鼻子:\"好烈的酒!\"
\"这酒,是我十二岁在醉仙楼当跑堂时,老掌柜偷偷塞给我的。\"陆醉川望着酒坛里晃动的琥珀色酒液,喉结动了动,\"他'醉啊,这坛酒要留给最拼命的时候'。\"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城隍印上,\"今,就是最拼命的时候。\"
台下忽然安静下来。
八百双眼睛望着他,有敬畏,有担忧,有热血翻涌的光。
陆醉川将酒坛递给沈墨寒,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缩着脖子的身影——那是昨夜沈墨寒的\"未拔干净的刺\"。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没话。
\"明日辰时,全军出征!\"他的声音撞在演武场的石墙上,震得旗幡簌簌作响。
夜幕降临时,校场的火把次第亮起。
李啸带着赤焰营检查刀枪,火星子溅在他卷起的袖管上,烧出几个洞;无尘子带着道童在演武场四角埋雷击木,每埋一根都要念三遍《净地咒》;白尘子独自坐在望风亭里,面前摆着三枚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陆醉川站在盟旗台下,望着魂渊方向翻涌的黑云。
那些云像煮沸的墨汁,偶尔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暗红的光——那是邪神的眼。
后颈的咒文已经爬到了肩膀,他伸手摸了摸,皮肤下的纹路像活物般蠕动。
\"哥哥。\"
盲杖轻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九穿着月白短打,盲眼上蒙着的青帕被风吹得飘起来。
她摸索着抓住陆醉川的衣角,另一只手举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热粥,还冒着白气。
\"九煮的?\"陆醉川蹲下来,接过碗。
粥里有胡萝卜丁和碎肉,是他从前在醉仙楼常给她留的宵夜。
九点头,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甜。\"
陆醉川喝了一口。
粥里放了糖,甜得发腻,却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想起三前九摸到他后颈的咒文时,身子抖得像片叶子;想起她用盲杖敲他脚背,一下一下,敲出\"别怕\"两个字。
\"明日......\"他刚开口,就被九捂住嘴。
她摇了摇头,又在他掌心画:\"我信哥哥。\"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干物燥,心火烛——\"
陆醉川将空碗还给九。
月光下,他看见她青帕下的睫毛忽闪忽闪,像蝴蝶翅膀。
后颈的咒文突然不再灼痛,反而泛起微凉的暖意,像有人轻轻替他揉着。
校场的灯火连成一片星河。
陆醉川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擦刀的,整甲的,给战马喂夜草的——突然想起老掌柜临死前的话:\"醉啊,这世间最烈的酒,不是烧刀子,是人心。\"
他摸了摸怀里的酒坛。泥封上的红印还鲜艳,像团跳动的火。
魂渊的黑云又翻涌起来,这次裂开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七道幽蓝的光——那是意识碎片在蠢动。
黎明破晓前,联盟大军将整装待发。
陆醉川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后颈的咒文已经爬满半片肩膀。
他摸了摸九的盲杖,听见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还有沈墨寒整理帛书的沙沙声。
\"该睡了。\"他轻声。可他知道,今夜,没有人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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