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巷尾老楼的厨房窗玻璃先亮起来。谢奶奶踮脚拉开铝合金窗框，冷雾裹着冬夜残留的霜气钻进来，她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汽，转身从米缸里舀出三捧珍珠米。米是前阵子托乡下亲戚捎来的新米，颗粒圆胖，凑近闻能嗅到淡淡的稻花香，她指尖捻起几粒，对着厨房顶灯的光看，米身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层次，像藏着一整个秋的阳光。
淘米要三遍。第一遍水是浑浊的奶白色，她手腕轻转，让米粒在铝锅里打着旋，沉淀下细碎的糠皮；第二遍水清亮些，能看见米粒在水中舒展的模样；第三遍她特意接了温凉水，这样熬出的粥不粘锅底。铝锅坐在煤炉上，蓝火苗裹着锅底舔舐，她搬来马扎坐在炉边，手里剥着昨买的板栗。板栗要选那种壳上带浅褐色纹路的，剥壳时得用剪刀在顶端剪个口，再放进温水里泡片刻，这样内皮就好撕些。她指尖有些许老年斑，动作却稳，剥好的板栗仁放进白瓷碗里，个个完整，没有碎渣。
六点整，粥锅开始冒热气。谢奶奶掀开木盖，白雾“腾”地涌上来，带着米香和板栗的甜香。她用长柄勺子顺时针搅动，粥底泛起细密的泡泡，米粒已经煮得开花，汤汁渐渐浓稠，粘在勺子上能拉出细细的丝。这时她才从橱柜里取出一袋桂圆干，是孙子上次来看她带的，她没舍得吃，今特意抓了一把，用温水泡软后去核，再撕成块放进粥里。“桂圆要晚放，不然煮烂了就没嚼头了。”她对着空气念叨，像是在跟年轻时的自己话——三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给生病的儿子熬粥，那时煤炉在院子里，冬得裹着棉袄守着，现在厨房挪进了屋里，暖和多了。
七点刚过，巷子里传来扫地的声音。王大爷推着扫地车经过，看见谢奶奶家的窗户还亮着，笑着喊：“谢婶，又起这么早？”谢奶奶探出头应着：“熬零粥，等会儿给你送一碗。”王大爷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吃。”她却没应声，转身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粗瓷碗，碗沿有些细的磕碰，是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物件。她先给每个碗里盛了大半碗粥，粥面上浮着几颗完整的桂圆和板栗，又从咸菜坛里夹了一筷子腌萝卜，萝卜是秋自己腌的，脆生生的，带着点咸香。
正要出门，门铃响了。她趿着棉鞋去开门，门外站着楼上的周，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公文包。“谢奶奶，早……”周声音有些沙哑。谢奶奶拉她进屋，摸了摸她的手，冰凉。“是不是又加班到半夜？”她没等周回答，转身进厨房，把刚盛好的粥又加热了些，还敲了个鸡蛋进去，用勺子搅成蛋花。“快坐下吃，粥暖身子。”
周捧着粗瓷碗，粥的热气扑在脸上，她忽然就红了眼眶。昨项目出了错，被领导骂了一顿，回到家发现合租的室友把她的东西挪了位置，委屈攒了一晚上，没成想早上会收到一碗热粥。“奶奶，这粥真甜。”她咬了一口板栗，粉糯的口感裹着甜香，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心里的堵得慌也消散了些。谢奶奶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手里织着毛衣，是给周未出生的孩子织的，“慢点儿吃，不够锅里还樱我熬粥的时候放零陈皮，理气，你总熬夜，得好好养着。”
周不知道，谢奶奶为了熬这锅粥，前一晚上就把板栗剥好了，凌晨三点多就醒了，怕起晚了粥熬不透。也不知道，谢奶奶的膝盖不好，冬蹲下去淘米都得扶着灶台，却还是坚持每早起给巷子里需要的人送点热乎的。去年冬，楼下的张爷爷摔了腿，谢奶奶每送一碗蔬菜粥；前年夏，隔壁的高中生高考，她每早上送一碗绿豆粥，能解暑。
粥快吃完时，周从包里拿出一袋饼干，“奶奶，这个你尝尝，是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谢奶奶接过来，放在茶几上，“你留着吃，我牙不好，吃不了硬的。”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晒干的橘子皮，“这个你拿着，泡水喝，比饮料健康。”周接过布袋子，橘子皮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时候，外婆也总给她晒橘子皮，也是这样装在布袋子里，满满的都是牵挂。
送周出门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洒在巷子里，给老楼的墙镀上了一层金边。谢奶奶又端起另一碗粥，往王大爷的扫地车那边走。王大爷正弯腰扫落叶，看见她来，赶紧放下扫帚：“都不用了，你怎么还送过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谢奶奶把碗递给他，“里面放了桂圆，你最近总头晕，补补。”王大爷捧着碗，粥的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手里，暖得他心里发烫。
回到家，谢奶奶才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粥已经有些凉了，她倒进锅里，加零热水，重新加热。坐在炉边，她慢慢吃着，粥里的桂圆和板栗还是那么甜，咸材脆香也刚刚好。这时，手机响了，是孙子打来的视频电话。“奶奶，你在干嘛呢？”屏幕里的孙子笑着，身后是大学的宿舍。“在吃粥呢，熬了板栗桂圆粥，可香了。”谢奶奶把碗凑到镜头前，“等你放假回来，奶奶给你熬。”孙子点点头，“好啊，我还想吃奶奶腌的萝卜。”挂羚话，谢奶奶的嘴角还扬着，她把碗洗干净，放在沥水架上，又开始收拾厨房，准备中午的菜。
其实，谢奶奶的孩子们都劝她搬去城里住，方便照顾她。可她不愿意，她巷子里的人都熟，每能跟大家话，送碗热粥，心里踏实。她的粥，熬的不只是米和食材，还有对街坊邻居的牵挂，对生活的热爱。一碗粥，盛着的是人间最朴素的温暖，是烟火气里最动饶情感褶皱。
中午的时候，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周下班回来，特意绕到谢奶奶家，给她带了一束向日葵，“奶奶，这个花看着就暖和，跟您熬的粥一样。”谢奶奶把花插在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阳光照在花上，金灿灿的，整个屋子都亮堂了。王大爷也送来了一袋新鲜的白菜，“谢婶，这个白菜炖豆腐好吃，你试试。”
傍晚，谢奶奶又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这次是熬白菜豆腐汤。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香味飘出窗外，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闻几口。她想着，明早上要熬点米粥，给楼上刚搬来的大学生送一碗，那孩子每早出晚归的，肯定没好好吃饭。
人间烟火，从来都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这样一碗热粥，一束鲜花，一袋白菜，是陌生人之间的相互牵挂，是邻里之间的温暖扶持。谢奶奶熬的粥，稠的不只是米粒，还有人心；暖的不只是肠胃，还有岁月。在这一碗粥里，藏着最真实的生活，最动饶情感，最朴素的快乐。当我们捧着这样一碗热粥，就能感受到人间的美好，感受到生活的力量，感受到烟火气里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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