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未散的湿气，卷过特教学校略显老旧的走廊。
树影在斑驳的墙上摇曳，温言贴着墙根，脚步拖得很慢，手里紧攥着一样东西——半块被包裹在餐巾纸里的面包，那是今早保育员阿姨塞给他，他没舍得吃完的。
他的目标明确，那棵长在操场边角、枝繁叶茂的槐树。
琉璃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间点，慵懒地盘踞在离地最近的那截树杈上，等待偶尔温言给她带来一些投喂。
她雪白的肚皮上，那几块标志性的不规则黑斑在深绿的叶影映衬下格外鲜明，像被泼洒的浓墨。
温言走到树下，站定，目光锁在树上那抹安然无恙的黑白上，仿佛在确认它是否还在。
片刻后，他才像下了某种决心，慢慢蹲下身，他心翼翼地从揉得发皱的餐巾纸里剥出那半块面包，指尖有点笨拙，面包屑簌簌往下掉，他摊开掌心，将面包稳稳地递向树的方向。
琉璃低头看着那个的、摊开的、带着汗意的掌心，还有掌心那块并不诱饶干面包。
温言投喂的食物大部分时候都不太符合猫咪的胃口，但她看到了男孩眼中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渴望——一种笨拙而强烈的表达愿望，一种“给予”的本能尝试在冲破自闭的樊篱，这比任何精致的食物都珍贵。
所以对于这些食物她从未拒绝过，反正她也并不挑食。
琉璃轻盈地从树杈跃下，落地的动作悄无声息，她径直走向温言的手掌，粉鼻嗅了嗅，然后伸出的、带倒刺的舌头，在那面包边缘敷衍地舔了一下，干面包在没有掰碎的情况下，她吃的确实有些艰难。
但温言的心意她不愿拒绝，好不容易啃完了，琉璃用脑袋重重地、近乎撒娇般顶了一下温言的手腕，表达了一下这次的食物她并不满意，不过温言估计是不明白她的意思的，毕竟人类之间的语言交流温言都还没完全学会。
温言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热流顺着被顶的手腕窜进温言的心底，他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动了一下，那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在阳光的剪影下稍纵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琉璃侧过头，用耳朵后面——猫最喜欢的蹭蹭部位之一，反复在温言的手肘处轻轻磨蹭。
柔软的毛发带来奇异的触感，有点痒痒的，温言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臂，却没能收回，反而停住，任由那暖意和细微的震动沿着臂膀攀援而上。
琉璃看温言似乎挺享受和猫猫互动的过程，索性在地上打了个滚，翻出雪白的肚皮，四爪朝，琉璃色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在无声的勾着温言主动伸手过来摸摸。
温言怔住了，他低头看着突然变得无比松弛、毫不设防的猫儿，又看看自己的刚刚被猫猫蹭过的手，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试探着，极其心地将自己的指尖，一点点伸向那片毫无防备、毛茸茸的白色肚皮。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最柔软的腹毛时，琉璃“嗷呜”一声，突然翻身而起，灵敏地躲开了！
温言的手指悬停在半空，脸上刚刚浮现的、极其稀有的专注和好奇瞬间被茫然和浅浅的失落取代，仿佛一件唾手可得的珍宝突然消失了。
然而，琉璃并未离开。她只是绕到了温言的身后，用尾巴轻而快地、像鞭子一样扫了一下他的腰侧。
温言条件反射地微微一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琉璃又蹦到他面前不远处，尾巴像骄傲的旗帜高高翘起，尾尖灵活地打着圈，发出轻轻的“喵”叫，带着明显的戏谑和邀请。
琉璃对于如何治疗自闭症确实没有专业心理医生了解的多，但既然温言对她有特殊的关注，那她便尽自己所能，多尝试，引导他主动走出困住他的地。
温言迟疑了，他的世界从未有过这样的规则。
琉璃很有耐心地又凑近一点，用侧身蹭过他的裤腿，然后迅速跑开几步，蹲坐下来，尾巴在地上有节奏地轻拍，琉璃般的眸子闪闪发亮，无声地催促着。
一点点，一点点，温言的身体开始动了，不再是僵直地蹲着，而是缓慢地、略显笨拙地站起，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灵动的尾巴尖。
琉璃见他站起，立刻起身快走几步，然后停下回头，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跟来。
阳光穿过枝叶，在操场上投下闪烁的光斑。
男孩跟随着猫猫走着，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像是在练习一种全新的行走方式，带着生涩的试探。
琉璃则时快时慢，时而绕圈，时而故意在树旁等他，每当温言快要停下或者流露出迷茫时，她就会及时用身体蹭他一下，或用尾巴扫过他的腿，像一个无声的向导。
这幕奇异的追逐游戏，被楼上琴房里恰好走到窗边的吴诗收入眼底。
她拿到了最新的资料，上次引起她关注的那个男孩子——温言的近况，让她格外感兴趣，便亲自来看看。
楼下操场边角那一动一静的身影，她看得很清楚，那个男孩子就是资料里她关注的温言。
那个几乎将自己封闭成一尊石像的男孩，此刻正蹒跚地、跌跌撞撞地跟着一只奶牛猫在树影里兜着圈子。
虽然他的步伐看起来依旧沉重，姿势不够协调，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那种“跟随”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进步。
吴诗锐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她没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只猫……似乎很不一般。
李助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吴老师，下午的观察记录……”
吴诗抬起手，轻轻示意稍等，她的目光依旧锁在楼下那抹心翼翼跟随着黑白的男孩身上，仿佛在阅读一篇晦涩但引人入胜的乐章草稿。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李助理，下周开始，把琴房这边的卫生清扫时段，再提前十分钟。另外，靠窗的那扇，”她指了指温言他们活动的那个方向，“保持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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