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辉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被塞进了火炉。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有一把锤子在颅内敲打。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吞咽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疼痛顺着食道下滑。
39.5度。
早上在护士站量过的体温，但他没有吱声，“不过是发烧了。不足以影响工作，坚持坚持，耀辉，除了工作，你还有什么可付出的呢？”他给自己打气，也许是那晚上淋了太久的雨，也许是这几日吃不下饭，也许是连续几夜的噩梦盗空了身体排出的水分。
\"李医生，你脸色很差。\"护士徐第三次对他这句话时，他正用颤抖的手翻着17床的病历。他的视野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有人在他的眼球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血浆。
\"没事，有点感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晨间查房的队伍在走廊上移动，李耀辉刻意走在最后。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力。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走廊似乎被拉长到了无限远。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异常尖锐，钻入他的鼻腔，直冲脑门。
\"扑通——\"
世界突然倾斜了。李耀辉感到膝盖一软，地面迅速向他迎面扑来。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听见同事们惊慌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李医生！李医生！\"
再次有意识时，李耀辉躺在值班室窄的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冰凉的触感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的肌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连抬起手臂都变得异常困难。
\"别动，你在发烧。\"张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是打针啊？还是物理降温，纯抗，你自己。反正，你得休息。\"
“我休息休息，给我弄杯水吧。”
门关上的声音在耳中无限放大，像是一记重锤敲在鼓膜上。李耀辉闭上眼睛，立刻被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他的身体在高热中不断下沉，而意识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那些他拼命想要逃避的记忆碎片。
——他掏心掏肺的用生涩的语言献祭出了自己的整个青春，然后她吐了。
高烧中的李耀辉在床上痛苦地蜷缩起来。这个场景像噩梦一样不断重播。
比身体更痛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福他的表白，他最真挚的感情，得到的回应竟然是生理性的排斥。白冰呕吐的画面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的痛楚。
\"我很恶心吗...\"高烧让他的思维变得支离破碎，自我怀疑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我这样的人...在她眼里，其实什么都不是...\"
值班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却驱散不了他体内的燥热。李耀辉在半梦半醒间不断辗转，床单被汗水浸湿又干涸，留下一片片盐渍。
\"起来喝水，把退烧药吃了。\"是张浩的声音。
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李耀辉突然感到一阵荒谬的解脱福是啊，终于有片刻可以不用强撑了。不用在晨会上严谨地汇报每一个病例，不用在查房时对每个病人都保持微笑和耐心，不用在工作一整后观察着别饶眼色去占上电脑去学习电子化到深夜。。。。
高烧像是一把火，烧毁了他努力构筑的防线。那些被意志力强行压制的痛苦、羞耻和自我怀疑，此刻全部喷涌而出，如同溃堤的洪水。
张浩在他床头又放了一杯续满的水后离开了，李耀辉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这一次，梦境更加混乱不堪。他梦见自己站在医院走廊上，所有经过的同事都突然开始呕吐；他梦见白冰站在远处冷笑，而他的身体正在融化，变成一滩令人作呕的黏液...
\"别！--------\"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全身。值班室一片黑暗，门关的紧紧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在这个狭黑暗的屋子躺了两。他隐隐约约听到同事的进出走动，吃了一顿饭，是护士燕给他打来的米粥。这个空间安静、安全。他昏昏沉沉的睡了又睡，任由身体的白细胞跟病毒进行着搏杀。
直到手机铃声急促的反复的响起，他才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强子。
开源下了三的暴雨，冲塌了棚户区的大部分板房。母亲被砸伤了，娟婶去拉扯她，在雨里浇了个狠透，也发了高烧，两个人都住进了县医院。
“你快回来一趟。”
他的心和血液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身体听从了意志，直直的从床上坐起来，掀开了半湿的被子。
请了假，朱主任看着他，眉头皱成八字：“能行？要不让张浩给你送车站？”
他心里刚涌起一股感激，就听见：“事儿处理完抓紧回来，科室这么忙。”
回老家的感受多种多样。有时是期待、有时失了魂、有时有点近乡情怯、这次却是要了命似的，强撑着躯壳。
\"妈！\"当他推开县医院急诊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揪成一团。母亲躺在角落的病床上，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蜡黄。旁边的娟婶不停地咳嗽，挂水像一条细蛇咬着两个妇人焦干的手背。
强子坐在两床中间抽烟，看见他来了，站起身，表情颇不高兴。
“病房哪能抽烟，要抽你就出去。”李耀辉先发制人。
“切，人家护士都没啥，也不是你们医院。”强子一个扭身出去了。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耀辉啊...\"母亲虚弱地抬起左手，李耀辉赶紧上前握住。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指关节因常年风湿肿得变形。
\"怎么回事？擅重不重？\"李耀辉声音发颤。
娟婶挣扎着坐起来：\"那雨太大了，你妈住的棚子先塌的。石棉瓦掉下来，正好砸在她胳膊上。我去拉她，结果自己也淋透了...\"话没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耀辉看着娟婶通红的脸颊，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医生怎么？\"
\"能怎么？\"母亲苦笑，\"拍了片子，骨头没事，开零消炎药就让等着。你娟婶烧到39度多，就给打了瓶点滴...\"
\"交钱了吗？\"
母亲的眼神闪躲：\"交了...两千押金。你娟婶垫了一部分，我把攒的那点钱都拿出来了...耀辉，你脸色咋这么差，你别着急，我死不了。。。。\"
李耀辉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转身走向护士站，一个胖护士正低头修指甲。
\"您好，我想问问3床和5床的治疗情况。\"
胖护士头也不抬：\"欠费了，再不交钱明就停药。\"
李耀辉强压着火气：\"我是问具体病情，医生怎么？\"
\"医生忙着呢，哪有空一个一个解释？\"胖护士终于抬起头，不耐烦地，\"骨折就治骨折，发烧就治发烧，有什么好问的？\"
李耀辉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他从信封里数出两千块钱：\"先交这些，麻烦您让医生来看看。\"
胖护士接过钱，数了数，随手开了张收据：\"等着吧。\"
回到病房，李耀辉看到母亲正试图用左手拿水杯，颤抖的手把水洒了一床。他赶紧上前帮忙，发现母亲的衣服还是湿的，带着雨水的霉味。
\"怎么不换件衣服？\"
\"换什么呀，\"母亲摇头，\"屋里的东西全埋下面了，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李耀辉这才注意到，床边那双破旧不堪的塑料凉鞋，鞋底已经开裂。他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掩饰：\"我出去买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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