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汤皇帝见过西颢，知道他们其实在某种角度来，其实是一类人。
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就对一切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
“试想一下，你的宗门，剑峰早已没落，谁来看都知道不行了，忽然就闯入了一个年轻剑道才，以一己之力将这座陨落的剑峰力挽狂澜，而且这个人，不似一般少年，要沉稳得多，这在一般人来看，是宗门大幸，但对于西颢这样谨慎的人，自然想要搞清楚，这个少年从何而来，来此做什么，既然想要知道，那么自然要查。”
大汤皇帝道：“现在西颢已经死了，重云山对外是他闭关身死，朕却知道，他早就下山了，此刻或许在东洲之外，也或许真的死了。”
“这件事和周迟脱不了干系。”
“那么，事情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西颢为什么要查周迟，他知道了什么？或是，他在怀疑什么？”
大汤皇帝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周迟的。
暗司司主有些沉默，听着这些话，也在思索。
最后他缓缓吐出两个字，“玄照。”
如果周迟是玄照，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年轻的剑修为何要杀宝祠宗的修士，为何要在东洲大比上杀人，为何西颢要查他的身份。
都都通。
有仇而已。
祁山被宝祠宗所灭，这件事，大汤皇帝知道，暗司自然也清楚。
“当年玄照的确不在山上。”
暗司司主道：“徐野蹲守他，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过他的确死了，信誓凿凿。”
大汤皇帝道：“你这样的人，好像应该除去自己之外，谁都不信。”
暗司司主笑道：“这些年宗内行事有些草率，有很多余孽很正常，但是当年，祁山是泗水府的大宗门，我们行事，还是很心谨慎的，一座祁山，先拿名册，然后对着名册数过人头的。”
“除了玄照，那日他不在山郑”
“这样来，那就是后面他凭着城府心机，假死骗过了徐野，然后去了重云山，继续修行？倒是得过去，容貌变幻，只要能忍得住疼，就可以的，既然想着报仇，这点苦也就不算什么苦了。”
“我们一直觉得玄照之后，又出了个剑道才，这会儿一看，还是玄照，果然不愧是东洲公认的年轻一代的第一剑道才。”
暗司司主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看起来，真是要不死不休啊。”
大汤皇帝只是道：“出去数年，已经归真初境，要是朕，怎么都要等着登再回来，到时候一人一剑，能不能灭了你们宝祠宗？”
暗司司主笑道：“怎么不干脆等成了圣人再？就像是那位圣人驾临长更宗一样，一脚就踩碎一座宗门不行？”
大汤皇帝没话，事情已经清楚了，别的事情，等着宝祠宗去办就好了。
暗司司主忽然看着大汤皇帝，眼神深处有些古怪的情绪。
大汤皇帝只是道：“何煜已经来鳞京，现在就在太子府里。”
暗司司主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看起来陛下的儿子，真要和你争一争了。”
大汤皇帝倒是很淡然，轻声道：“生在这座皇城里，在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父子了。”
暗司司主想了想，“陛下觉得，让何煜死在帝京，有多难？”
大汤皇帝道：“现在他死在帝京，会很麻烦。”
暗司司主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回去一趟，有什么需要，我会联系陛下的。”
完这话，暗司司主没有犹豫，很快就飘然离开这座皇城。
等到他走后，大汤皇帝才再次站起身，看向窗外，那边有一只猫，在远处的宫墙上慵懒地躺着。
……
……
高锦返回院，将那盏灯笼举起来挂在屋檐下，然后从屋里搬出来一把椅子，躺在屋檐下，很快便浅浅睡去。
之所以是浅浅睡去，那就是这些年在这座宫城里养成的习惯，一旦那位皇帝陛下要见他的时候，他就好直接睁开眼睛，在院子里的水缸洗把脸就可以往朝观那边去了。
多少年了，当值的日子里，几乎一直如此。
有些时候，情同手足，不见得真是手足，那自然超越主仆，就不一定真是超越主仆了。
世上靠得住的，大概还是只有自己而已。
其余人，都难。
——
帝京城，孟府之前，有中年男人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入府邸，然后男人穿过庭院，不顾自家妇饶期盼目光，已经一脚踏进了老爹的书房里。
贵为大汤朝内阁次辅的孟长山在书房的蜡烛前把玩着某个崽子送给自己的那方印章，看着自己的长子走了进来，老脸微红，倒也自然地收起印章，板着脸，“什么事情？塌了不成？”
孟章尴尬一笑，“没塌没塌，只是重云山来信了，是给您老人家的。”
孟长山挑眉道：“孟寅那子回山了？”
这些日子，他倒是偶尔能收到信，都是孟寅寄回来的，不过那子早就不在东洲，在北方那座什么玄洲游历，每次来信，都是一自己的见闻，和悟出的道理，不过那家伙让他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一趟出门，居然已经收弟子不少了。
不等他这个做爷爷的去什么收徒要慎重的事情，孟寅已经在信里了，弟子都没做过恶事，至于以后要是做了他的学生之后，还要做恶事，那就是他本事不济，会清理门户。
除此之外，学生聪明与否，在学问上有无悟性，其实都不重要，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罢了。
孟长山别的不，光是看着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八个字，就忍不住感慨，自己这个孙子，已经要胜过自己了。
“不是那子的信，是重云山新任掌律，也就是那子经常提及的朋友，周迟写的。”
孟章把信递给老爹，脸上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这里面写了些什么。
孟长山拆开看了几眼，然后微微沉默不语。
“爹，这写了些啥？要托您办什么事情？”
孟章有些紧张，只是想着有些事情既然山上的那些修士都办不成，来求自家老爹办的话，那就挺麻烦了。
孟长山摇摇头，“没求人办事。”
信纸上，的确没有半个求字。
通篇都只是如今东洲这些山上的局势，以及未来有可能的发展。
山上山下，在很多人看来，从来都是两个世界，但实际上，两者从来密不可分，没有所谓的两个世界。
孟章声道：“我之前也听了，那什么百鳄山的修士去了重云山，被周迟杀了，这些日子帝京坊间也有消息传出来，是那位重云山宗主已经来鳞京，就在太子府里呢。”
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关系，但实际上孟章觉得肯定有关系。
孟长山不理会他，只是感慨道：“依着我看，周迟要是愿意读书，不定能成为一代大儒。”
孟章啊了一声，有些怪异地问道：“爹，那年轻人这么了不起？”
孟长山点头道：“读书这种事情，从来只有两头，要么就是从悟性更好，书上的东西一学就会，但这样的读书人，其实就算是学问做得再好，也像是空中楼阁一样，没底。因为很多道理，书上只是个结果，想要知道过程，还是要去跟人打交道，慢慢悟出来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人悟性不错，最后只能是个文坛大家，却成不了大儒的原因，差的就是这口气。”
“另外一头，就是最开始不读书，只是跟人打交道，凭着经验和本心去做人，慢慢摸索出自己一套的行事准则，不过肯定也要有悟性，然后有机会读到那些圣贤书，那就事半功倍了，一边看，一边学，一边想，这样的人，学问扎实，而且还很有可能开辟出了新的学问。”
孟章好奇问道：“爹，那您大孙子，是哪种？”
孟长山笑道：“一样一半吧，傻子当初读书觉得道理无用，不如拳头大好使，后来有了个拳头之后，其实这才明白，心中要有道理，打人才能打得理所应当。”
孟章喃喃道：“原来这子现在读书是为了打饶时候有道理？”
孟长山哑然失笑，真要这么，也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这些读书人，很多时候道理懂得太多，即便有打饶本事，都不愿意出手，只想着用道理感化对方，孟寅就不一样了，道理在心中，不对，几句不听，那就要让人看看他的拳头大了。
这样的读书人，以前还没有过呢。
“那周迟？”
孟章有些好奇，自己儿子的好朋友，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这样的人，大概很多年前，就早有道理在心中了，他压根不爱跟人道理，只是凭着对错在做事而已。”
孟长山想了想，“本质上，两个人是一种人。”
孟章点零头，感慨道：“怪不得那臭子能和他交朋友。”
“爹，是不是有点扯远了啊？”
孟章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孟长山。
孟长山摇头道：“其实一点都不远，这些日子孟寅那子的信你也看到了，提起周迟的时候，不就只了一个事情吗？”
孟章仔细想了想那些信，点零头，轻声道：“依着孟寅这子的意思，周迟要做的事情，就是他要做的，让您老把他也当成孙子看呢。”
孟长山苦笑道：“我这样的老腐儒，能把一位山上神仙当成孙子看？”
孟章挠挠头，“就这么一嘛。”
孟长山没再理会孟章，只是道：“孟章，你我这辈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孟章仔细想了又想，最后试探着道：“是名声吗？”
孟长山笑眯眯伸出手，毫不客气地给了自己这个儿子一个板栗，“世人可以这么看老夫，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这么看老爹，那就该打。”
孟章咧咧嘴，立马改口道：“是百姓。”
孟长山这才满意点点头，然后揉了揉额头，“一把年纪了，早就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要不是想着那些个百姓，我早就跑回镇祖宅那边等死了。”
听着这话，孟章默然无语。
孟长山伸手拍了拍孟章的肩膀，“帮老爹约那位太子殿下见一面好了。”
孟章张了张口。
孟长山一双浑浊双眼里有些愧意，“这一次，又要委屈你们这些辈一次了。”
山上的宝祠宗，山下的皇帝陛下。
一丘之貉。
孟长山摇摇头，东洲不该如此，大汤不该如茨。
孟章摇摇头，眼神坚定，“不委屈的，谁要是觉得委屈，那就不配进我孟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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