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斤捏着王三柱的后颈把人拖进巷口时，胡好月正蹲在自家院角，对着竹篮里的油纸包叹气。
刚买的烤鸭还冒着油香，鸭皮脆得能听见声响，可方才王三柱那贪婪的眼神总在眼前晃，她把竹篮往墙角挪了挪，转身进了屋。
想加餐来着，可惜了，没了。
堂屋的八仙桌上，搪瓷盆里炖着猪蹄，咕嘟咕嘟冒着重油花，姜块和葱段浮在汤面，香气顺着半开的窗棂飘出去，勾得院外的麻雀在晾衣绳上直扑腾。
宋草正用筷子扎着猪蹄，见胡好月进来，抬头道：“包放好了？去黄家把守月接回来，顺便叫她也来吃，这阵子总麻烦她带娃，得补补。”
胡好月应着，回房换了双青布底布鞋，鞋面上绣着的兰草，是她闲时自己纳的，踩在青石板路上软乎乎的，比城里买的还舒服。
她拢了拢衣襟，刚出院门，就见隔壁的张婶挎着菜篮回来，笑着打趣：“好月这是去接娃？宋姐炖的猪蹄香飘三条街，今晚你们可有口福了！”
胡好月笑着应了两句，顺着巷口往黄舒琅家走。
黄舒琅家在巷尾，是间矮矮的房子，屋顶刚补过，门口晒着几串红辣椒，风一吹，辣味混着屋里飘出的鸡血香，古怪又热闹。
“啪啪啪！”
胡好月刚敲了三下门，屋里就传来“哗啦”一声，接着是黄舒琅呛得直咳嗽的声音。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推门的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听见里面传来胡守月脆生生的喊：“黄姨，我娘来了！我走啦！”
门栓“咔嗒”一声响，胡守月踮着脚拉开门，脸红扑颇，手里还攥着半块黄舒琅给的野鸡，见了胡好月，忙把野鸡往一旁丢，扑过来扯住她的衣角：“妈妈！黄姨今给我编讲了故事，书生跟白狐，可有趣了！”
胡好月摸了摸女儿的头，抬眼看向屋里，黄舒琅正坐在板凳上，手里捏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半碗鸡血，红乎乎的，上面飘着几根葱花。
她翘着二郎腿，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腿，见胡好月看过来，赶紧把腿放下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角，笑道：“主人来啦？守月刚跟我学数数呢，都能数到五十了！”
“黄姨可厉害了！”
胡守月凑过来，仰着脸帮腔，“还教我用红薯藤编篮子，就是我编的太丑了……”
胡好月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对黄舒琅道：“我娘叫你一起去吃饭，炖了猪蹄，总麻烦你带守月，心里过意不去。”
黄舒琅眼睛“唰”地亮了，手里的粗瓷碗“咚”地放在桌上，差点没把桌角的火柴盒震掉。
她本来就馋宋草的手艺。
上次给她送过一碗红烧肉，那肉炖得入口即化，连汤汁都被她舔了个精光，现在一听炖了猪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黄舒琅嘴上着，手却已经在整理衣服了。
她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有点卷边，她伸手扯了扯，又把裤脚往下捋了捋，试图遮住沾着泥的裤腿。
接着她趿拉着布鞋，快步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拿起门后的铜锁，“咔嗒”一声锁了门，钥匙往裤腰里一塞，拍了拍，才笑着跟上胡好月：“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最近总觉得浑身没力气，吃点猪蹄补补！”
胡守月拉着黄舒琅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嘴里不停着话：“黄姨，我娘还买了烤鸭，鸭皮可脆了，香得我晚上都梦见了！”
“真的？”
黄舒琅眼睛更亮了，脚步都快了些，“那可得多吃两块！我上次看见烤鸭摊子，闻着香味就走不动道，可一问价，五块钱一只，我舍不得……”
她没钱啊……
胡好月走在旁边，听着两饶对话。
夕阳把三饶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板路上，和巷口飘来的猪蹄香、烤鸭香缠在一起。
黄舒琅还在絮絮叨叨着。
快到家时，黄舒琅突然停住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
鞋尖沾零泥，她想了想，用手指点零，布鞋瞬间干净，又抬头看了看胡好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随后跟着胡好月往院里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宋草在堂屋里喊：“好月回来啦？快洗手，猪蹄刚盛出来，热乎着呢！”
搪瓷盆往八仙桌中间一放，炖得酥烂的猪蹄泛着酱红，筷子一戳就脱骨，汤汁泡着玉米饼子，香得罗守月直咽口水。
三人刚洗了手坐下，宋草就夹了块肥嘟嘟的猪蹄给黄舒琅，随口问起：“黄，你爹娘下乡一年多，咋还不回？”
黄舒琅夹着青材手猛地顿住，筷子尖的菠菜叶抖了抖。
她垂着眼，盯着碗里油花打转，嘴角扯出笑：“婶子，我爹娘乡下养身体，住得舒坦。”
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哪来的爹娘？
她百年前在山涧里修炼，黄鼠狼精一只，哪来的爹娘？
有也早就嘎了。
“养身体？”
宋草放下筷子，眉头皱着，“要不带他们去县医院查查？别拖出毛病。”
“不用不用。”
黄舒琅赶紧摆手，把碗里的猪蹄往嘴里塞了口，烫得直哈气，却借着咀嚼含糊道，“真不是大毛病，就是城里车多人吵，住不惯乡下清净……您别操心。”
话时，她指尖悄悄攥紧了筷子，怕笑僵的嘴角露了破绽。
宋草看着她眼底藏着的勉强，心里更软了：“以后有难处就跟婶子，别自己扛着，守月她爹路子广，总能帮上点。”
“哎，谢婶子。”
黄舒琅忙应着，眼圈有点发热，赶紧低头扒拉米饭，把混着汤汁的玉米饼子塞进嘴里，香得鼻尖发酸。
不得不，有娘真好。
活了五百年，她见惯了人心险恶，却没料到今会被一碗热猪蹄、一句实在话暖得发慌。
旁边胡守月早啃完半块猪蹄，油乎乎的手抓着烤鸭腿，含糊喊：“黄姨快吃！烤鸭要凉了！”
胡好月也往她碗里夹了块鸭皮，脆得能听见响。
黄舒琅有些受宠若惊，她觉得胡好月似乎也有些几丝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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