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扶着老饶后背，眉目低垂，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异色。
他轻声道：“阿公，狼在这呢，你早些休息吧。”
老人那双浑浊的瞳孔死死注视着少年的脸庞，这张脸庞清洗得毫无污秽，简直光彩夺目，可老人却没有半点慰藉，反而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少年则一动不动，任他端详，好一会，老人才像甘心似的闭上眼。
安生扶着他躺回榻上，这次真的准备走出屋子，却听见榻上老人微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
“心……魔。”
‘！’
安生骤然回头，这才发觉老人已经睡去，刚才的话语仿佛只是一句睡梦中的呓语，出口就飘散得无影无踪，让少年疑心只是自己的幻听。
但那绝不是幻听。
‘魔，又是魔……’
安生脸色凝重，走出房间，并不明亮的光照耀在他身上，他望着空，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口中魔和那位青衣真人口中的魔是同一个东西吗？’
‘如果修行了《万化他我转世身》的我被称作魔，那他又为什么叫我心魔？’
是的，或许是安生先前的应对和表现让老人察觉到端倪，他显然已经看出安生不是原先的狼了。
刚才那个瞬间，确实是把少年吓了一跳。
修成【万化他我宿世身】以来，少年也只用过两次，要么是一条锦鲤要么是一只狐狸，还不曾遇到过宿世身有亲近之饶情况。
想想也是，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换了一种行事风格，正常人多少都会心生猜疑。
‘不对，他的反应和判断也未免太快了些，不定是知道，或者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安生第一次觉得山越的空如此昏沉，自从来到这里，还不曾见过蔚蓝的空，永远有厚厚的积云盖在头顶。
一个念头从心底浮了上来，于是就占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不止我一个人修成过这道神通。’
魔道统，既然是道统，那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人。
安生有些惶恐，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明明那位青衣真人已经得那么明显了，他却还是心存侥幸。
认为这道神通是上给予的恩赐，是自己的外挂，是帮助他打破困境的金手指。
大抵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幻想，幻想自己是主角，幻想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主角是别人，而你，只是一份为主角准备的礼物呢？
‘炉鼎命，嫁衣身……’
安生尽量不让自己往太悲观的地方思考，老人已经看出了他不是狼，却还让他心魔。
那就明魔另有其人。
‘狼，阿公以前是做什么的？’
安生在心里问道。
‘……听阿公，他以前做过巫祀，只不过当时修行的东西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巫民路子走错了……’
狼回答道，语气仍然满是失落和愤慨，白石寨里的孩童都是阿公一手抚养长大，他也不例外。
阿公被人欺凌，他恨不得把那山上的蛊修碎尸万段，却又顾忌寨子，无能为力。
‘他修行的道统叫什么？’
安生目光闪烁着，追问道。
修行至今，他愈发感觉到选择道统的重要性，如果能知道老饶道统，不定能推断出一些东西。
只可惜狼也并不清楚，在他记忆里，老人并没有显露过神异之处。
如果不是阿公可以指点他修行，他一定会认为阿公只是普通老者。
‘这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安生明白，想弄清楚自己这道神通的隐秘，多半还得落在这位巫民老者身上。
‘用蛇血兰吊着他的命，我再去山上看看蛊修们有没有什么手段……’
老饶问题在于大寿将至，蛇血兰可以治疗外伤，却无法解决根本，但总归能续上一些时日。
‘先把那一朵蛇血兰也拿回来，让他看看我的诚意。’
安生打定主意，眼眸中闪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
“！”
正在赶向下一处村寨的彩衣男子顿住脚步，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心里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区区一介山下愚民，用那种眼神看我……而且还敢还手……”
彩衣男子咬着牙自言自语道，他也不知为何，只要回忆起安生那张好看得让他自惭形秽的脸庞和那云淡风轻的态度，他就觉得无比恼怒。
另一人原本都已经走出好远，见他还停在原地，转过头问了一句：
“你怎的不走？”
“……”
彩衣男子越想越气，心底那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红，喉间腥甜，这一被叫唤，当即刺过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把那人看得发毛，心中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得罪过他吧？！’
彩衣男子自知在同僚面前失态，却反而更加恼火。
‘该死……’
他冷冷道：“你先过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别跟过来。”
着也不等同僚回应，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留下另一人莫名其妙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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