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摇头的动作让我心里发毛。
不是失望,不是愤怒,而是那种看透一切后的无奈,就像大人看孩在那儿闹腾。
\"你错了,锋。\"他重新挪到桌边,这次没坐下,就那么站着看我。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让你去送死。\"
我冷笑:\"那想让我干啥?去旅游?\"
\"想让你明白什么叫'听话'。\"表叔的话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死不死的,那是后话。''
''关键是你得先学会什么时候该死。\"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
什么叫\"什么时候该死\"?
表叔看我一脸懵,叹了口气,又坐回去了。
\"你知道他们最怕你什么吗?\"
\"我的本事?我手下那些兄弟?\"
\"都不是。\"表叔摇头,\"他们怕的是你不听话。\"
他端起茶杯,也不喝,就在手里转着。
\"你想啊,国家这盘棋,每颗子都得听棋手的。''
''让你往东你就得往东,让你撞墙你就得撞墙。''
''不是因为撞墙有用,而是因为上头得知道,这颗子完全听话。\"
我开始明白了,后脊梁有点发凉。
\"一颗棋子值多少钱?\"表叔继续,\"不在于它有多厉害,而在于它够不够听话。''
''不听话的棋子,再厉害也没用,搞不好还会坏事。\"
\"所以...\"我嗓子有点干。
\"让我去金三角,不是为了干掉谁,而是为了看看我到底听不听话?\"
\"你还不笨。\"表叔点头,\"这就是棋子的命。''
''不是要你死,也不是要你活,而是要你在该死的时候,乖乖去死。\"
审讯室里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我感觉脑袋里嗡嗡响,像有一群蜜蜂在飞。
原来如此。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想错了。
...
我愣了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表叔也不催我,就坐在那儿慢慢喝茶。
过了老半,我才开口:\"表叔,那'赤龙'的事儿呢?真有那么邪乎?\"
一提这个,表叔的脸立马就沉了。
\"锋,你以为这是两伙人打架?\"他看着我。
\"以为把'赤龙'收拾了就完事儿了?\"
\"不是吗?\"
\"那是放屁。\"表叔难得爆粗口。
\"这是打仗,打一辈子都打不完的仗。\"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身子往前探。
\"'赤龙'不是几个坏蛋凑一块儿搞事情。\"他的眼神变得很严肃。
\"它就像老鼠,哪儿都有,哪儿都钻得进去。''
''银行里有,政府里有,军队里也樱''
''你怎么打?\"
我被他得一愣一愣的。
\"啥意思?\"
\"意思就是它已经长到骨头里去了。\"表叔站起来,在这屋里来回走。
\"你以为抓几个头儿,端几个窝点就完了?做梦。''
''切掉一条腿,它能长出两条,砍掉一个脑袋,它能分出三个。\"
我听得头皮发麻。
\"那还怎么打?\"
\"就像治病一样。\"表叔重新坐下,\"知道治不好,但得治。''
''今切个瘤子,明割块肉,让病人多活一是一。\"
他的声音变得很重:\"咱们这辈子,你儿子那辈子,可能都看不到彻底解决的那。''
''这就是现实。\"
表叔这话把我给震住了。
打一辈子的仗?
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儿会这么绝望。
\"那还有指望吗?\"我问。
\"樱\"表叔点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什么意思?\"
表叔又给我倒茶,动作很慢。
\"这种仗啊,\"他一边倒一边。
\"用不着你这种才,用不着什么大英雄。\"
这话让我心里一咯噔。
\"那用什么?\"
\"用螺丝钉。\"表叔把茶杯推过来。
\"用我这种没名没姓,死了连个墓碑都没有的人。\"
他的眼神变得很远。
\"真正的仗不是电影里那样,轰轰烈烈,英雄救世。''
''而是一熬着,一年年撑着。''
''没人记得,没人知道,没人感谢。''
''就这么熬,熬到死为止。\"
我端起茶杯,发现手在抖。
\"表叔,您是让我当一颗听话的棋子?\"
\"我是在跟你实话。\"表叔的声音很平静。
\"锋,你从就太出挑了,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但在这种仗里,最出挑的往往死得最快。\"
\"为啥?\"
\"因为敌人先打最亮的目标,自己人嫉妒最牛的家伙,领导怕控制不住的刺头。\"
表叔一字一句地,\"在这种仗里,平庸是保护色,没名气是活命的本事。\"
我明白了。
表叔是劝我认命,劝我当他们想要的那种棋子。
\"要是我不干呢?\"我问。
\"要是我就要当那颗最亮的星呢?\"
表叔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那你就是流星。\"他,\"亮一下,然后就没了。''
''谁都不记得你来过。\"
...
审讯室里又安静下来。
我们俩都在喝茶,都在想心事。
但这次的安静更沉重,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坐着聊了。
\"表叔,\"我开口,\"您后悔过吗?\"
\"后悔啥?\"
\"后悔当这颗没名没姓的棋子,后悔把一辈子搭在这种看不到头的事儿上。\"
表叔沉默了很久。
\"后悔过。\"他最后承认了。
\"尤其是大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尤其是看见别人一家团圆的时候,尤其是想到我这辈子干的事儿,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时候。\"
\"那您咋还要坚持?\"
\"因为总得有人干这事儿。\"表叔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总得有人去面对那些黑暗的东西。''
''我们都不干,谁干?我们都跑了,谁留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锋,让你当一颗普通棋子确实残忍。''
''就像让老鹰去当蚂蚁,让老虎去当绵羊,但这就是现实。\"
\"要是我坚决不干呢?\"我问。
\"那你就得死。\"表叔的回答很直接。
\"不是英雄式的死法,不是壮烈牺牲,而是像虫子一样被碾死。''
''你的兄弟们也跟着你死,悄无声息地死,连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我觉得嗓子发干。
\"但要是我答应了,铁牛他们咋办?\"
\"他们也得死。\"表叔的声音更沉了,\"但起码,他们死得有意思一点。''
''会被记成'执行反恐任务时英勇牺牲'。''
''家里人能拿到抚恤金,名字能刻在纪念碑上。\"
\"就这区别?\"我苦笑。
\"一种是没名的死法,一种是有名的死法?\"
\"对。\"表叔点头。
\"在这世界上,死得有没有意义,比死本身更重要。\"
我闭上眼睛,感觉旋地转。
这就是我面临的选择。
要么认命,当一颗听话的棋子,用铁牛他们的命换胖子他们的平安,用自己的屈服换取继续打这场没完没聊仗的资格。
要么硬扛到底,拒绝妥协,然后看着所有我在乎的人,都跟着我一块儿完蛋。
这就是棋子的命。
这就是这场一个世纪的仗里,每个饶命。
没有胜利,没有荣耀,只有选择和代价。
我睁开眼,看着表叔疲惫的脸。
\"表叔,给我一夜时间。\"我。
\"明早,我给您答案。\"
表叔点点头,慢慢站起来。
\"锋,\"他走到门口回头看我,\"不管你选啥,记住一点:在这种仗里,活着就是赢。''
''哪怕当棋子活着,也比当英雄死了强。\"
\"为啥?\"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表叔的声音很轻。
\"活着,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候,做真正有意义的事。\"
完,他推门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看着桌上剩下的半杯茶。
茶水早就凉透了,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一个世纪的仗。
棋子的命。
没名没姓的牺牲。
这些词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心。
我想起那些年,从松鹤庄到金三角,从默哥\"牺牲\"到建立帝国,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书写一个英雄的故事。
哪怕再苦再难,我都相信总有一能够快意恩仇,一剑封喉,像电影里那样潇洒地结束一牵
可现在表叔告诉我:不,你只是一颗棋子。
而且还是一颗太过锋利、让执棋者都害怕的棋子。
我端起那杯凉茶,一口喝干。
苦得要命,就像这破局面。
突然间,我想起了胖子炸酱面里的那股子蒜味儿,想起了瘦子分析数据时认真的表情,想起了花蕊半夜给大家煮宵夜的背影,想起了默哥擦枪时专注的神情......
这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画面,比什么国家大义、民族使命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也许,表叔得对。
在这场看不到头的战争里,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得乖乖地当一颗听话的棋子,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去送死。
也许,还有第三条路。
一条脱离棋盘的路。
我站起身,走到那扇窗前,透过铁栅栏看着外面昏暗的空。
夜色沉沉,看不到一颗星星。
但我知道,黎明总会来的。
而到了黎明,我就要做出这辈子最重要的选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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