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阿哲是在学一年级的报名处,那我攥着妈妈的衣角,手指把她衬衫下摆绞出几道白印子,满屋子都是陌生孩的哭声,只有他坐在靠窗的长凳上,手里捏着个没拆封的大大泡泡糖,眼睛盯着窗外那棵老枇杷树,一动不动像尊石像。我妈推了我一把,去跟那个朋友玩,我磨磨蹭蹭走过去,他突然转过头,把泡泡糖往我手里一塞,我叫林哲,你呢?我叫陈默,沉默的默,我妈总我名字起坏了,导致我从不爱话,可那我居然跟他了一下午的话,从家里的黑狗到动画片里的擎柱,直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爸骑着二八大杠来接他,临走时他扒着车后座喊,明上学记得叫我,我家就在你家隔壁那条巷子里。
后来我们真成了隔壁巷的常客,每早上我都要在他家楼下喊三声阿哲,第一声他妈会在屋里应“知道了”,第二声他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出来,第三声我们已经勾着肩往学校走。那时候的镇很,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不过十分钟,我们最常去的地方是镇东头的废品站,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我们帮他整理报纸,他就给我们找些旧漫画书或者缺了零件的玩具车。有一次我们在一堆旧书里翻到一本《西游记》,封面都掉了,里面的纸页黄得发脆,我们俩轮着看,他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看猪八戒吃西瓜,看到精彩的地方就蹲在废品站的墙角互相讲,阳光穿过废品站的铁栅栏,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斑,风里飘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不远处面包店飘来的黄油香,那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发暖的味道。
四年级那年夏,雨水特别多,连着下了半个月,镇西头的河涨了水,漫过了岸边的石阶。有放学我们没带伞,就躲在河边的老槐树下,看着雨丝把河面砸出一个个坑。阿哲突然,陈默,我们去摸鱼吧,雨停了水就退了。我有点怕,我妈涨水的时候河里有妖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怕什么,我爸那是骗孩的。等雨零,我们就挽着裤腿下了水,水刚没过膝盖,凉丝丝的,脚下的泥沙软软的,偶尔会碰到鱼的尾巴,滑溜溜的。我们摸了半,只摸到几只虾米,阿哲不甘心,往河中间走了两步,结果脚一滑,整个人摔进了水里,我吓得大叫,他却从水里冒出来,手里举着一条两指宽的鲫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我们把鲫鱼带回家,他妈用酱油炖了,端了半碗给我家,我妈一边骂我们淘气,一边把鱼肉挑出来给我吃,那鱼的味道,我后来在城里的饭店再也没吃到过。
初中我们分到了同一个班,坐在前后桌。那时候阿哲开始喜欢打篮球,每放学都要在学校的操场上打半个时,我就坐在场边的台阶上等着他,有时候帮他捡捡球,有时候就看着他在球场上跑,汗水把他的白衬衫浸湿,贴在背上,像一幅皱巴巴的画。有一次他打球崴了脚,我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回家,路上他,陈默,我以后想当篮球运动员,去打cbA。我笑着,那我以后就当你的经纪人,帮你谈合同。他捶了我一下,就你这闷葫芦样,还当经纪人呢。我们俩都笑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像能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高中的时候,我们的话渐渐少了。阿哲的成绩不好,开始琢磨着毕业后去学个手艺,他爸想让他去学修车,以后饿不死。我成绩还行,班主任我努努力能考上二本。那时候我们不在一个班了,每早上还是一起上学,但路上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他会跟我班里哪个女生好看,哪个男生又跟人打架了,我会跟他今的数学题很难,英语老师又布置了好多作业。有一次周末,我们去镇东头的网吧上网,他玩游戏,我看电影,玩到半夜,网吧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他突然,陈默,你我们以后会不会变成陌生人啊?我愣了一下,怎么会,我们从一起长大的。他没话,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二本院校,学的是市场营销,阿哲没考上大学,去了邻市的一家汽修厂当学徒。我去学校报到的前一,我们在镇口的饭馆里吃了顿饭,点了一盘炒田螺,一盘拍黄瓜,还有两瓶啤酒。他给我倒了杯酒,陈默,到了城里好好读书,以后别回来了,这镇没什么出息。我端着酒杯,鼻子有点酸,你也别总在汽修厂待着,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做点什么。他笑了笑,再吧,我这脑子,也就适合修修车了。那我们喝到很晚,走的时候他把我送到车站,以后常联系,我点零头,没话,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到了城里,我才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学校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他们着不同的方言,穿着时髦的衣服,谈论着我从来没听过的品牌。我有点自卑,不敢跟人话,每除了上课就是待在宿舍里,要么看书,要么发呆。阿哲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是在晚上,他刚下班,声音里带着疲惫,跟我今修了一辆豪车,车主给了他一百块费,有时候跟我厂里的师傅又教了他一个新技巧。我会跟他学校的事情,今的专业课很难,宿舍里的同学都很友好。但渐渐地,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他的修车的事情我不懂,我的大学里的事情他也不感兴趣。有时候电话接通了,我们会沉默好几秒,然后他“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明还要上班”,我“好,你早点休息”。
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回了镇。阿哲也回来了,他在邻市的汽修厂已经当上了师傅,工资涨了不少。我们约在镇口的饭馆里,还是上次那家,老板还记得我们,笑着“两个伙子又来吃饭啊”。我们点了跟上次一样的菜,还是两瓶啤酒。他跟我,他交了个女朋友,是汽修厂附近超市的收银员,人很好,打算明年结婚。我跟他,我在学校里参加了一个社团,认识了很多朋友,感觉自己比以前开朗多了。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他女朋友的事情,她做饭很好吃,她很懂事,我一直在听,偶尔插一两句话。吃完饭,我们走在镇里的路上,晚上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他,陈默,你以后肯定会留在城里吧,不像我,这辈子估计就在这附近晃悠了。我,不定以后我会回来的,这里毕竟是家。他笑了笑,没话,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大三的时候,我开始忙着实习,每在公司里跑前跑后,累得像条狗。阿哲很少给我打电话了,偶尔会在微信上给我发几条消息,问我最近怎么样,我有时候会回复,有时候太忙了,就忘了回。有一次他给我发微信,他要结婚了,问我能不能回去参加他的婚礼。那时候我正在忙着一个项目,根本走不开,我跟他对不起,我这边太忙了,下次一定去看他。他回复了一个“没事,工作要紧”,然后就没再话。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点愧疚,但很快就被工作的事情淹没了。
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我很少回镇了,一年也就回去一两次,每次回去都匆匆忙忙的,跟我妈待两就走。我跟阿哲的联系越来越少,微信上几乎不话了,偶尔会看到他发的朋友圈,有时候是他和他老婆的合照,有时候是他儿子的视频,有时候是他修完车的照片。我会给他点个赞,但很少评论。有一次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我在公司年会上的照片,他给我评论“厉害啊,陈默,都成经理了”,我回复了一个“还行,都是瞎混”,然后就没再聊。
去年冬,我妈给我打电话,阿哲的儿子生病了,需要做手术,家里钱不够,问我能不能借点。我当时正在开会,跟我妈等我开完会再,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开完会我忙别的事情,把这事忘了,直到晚上我妈又给我打电话,阿哲已经把手术费凑够了,是跟亲戚借的。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给阿哲发了个微信,问他儿子怎么样了,他回复“没事了,谢谢关心”,然后就没再话。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墙,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过不去。
今年春,我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离镇不远的一个城剩有一周末,我突然想回镇看看,就开着车回去了。我没告诉我妈,想给她一个惊喜。到了镇,我先去了阿哲家,他家还是老样子,门口的那棵枇杷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枝桠都伸到了院子里。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阿哲的老婆,她愣了一下,“是陈默啊,快进来”。阿哲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你怎么回来了”。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他给我倒了杯茶,“你现在可出息了,开着车,穿着西装,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笑了笑,“什么出息啊,就是混口饭吃”。他儿子从屋里跑出来,躲在他老婆身后,好奇地看着我。阿哲摸了摸儿子的头,“叫叔叔”,男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我们聊了聊近况,他他现在自己开了家汽修厂,生意还不错,就是累点。我我现在在公司当部门经理,每也挺忙的。聊着聊着,我们又陷入了沉默,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枇杷树的声音,还有男孩玩耍的笑声。
临走的时候,阿哲送我到门口,“以后常回来看看,我妈还总念叨你呢”。我“好,以后有空我就回来”。我开着车离开镇,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哲还站在门口,越来越,直到看不见。我突然想起时候我们一起在废品站翻漫画书,一起在河里摸鱼,一起在操场上看夕阳,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闪过,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可现在,我们却像两条交叉过的线,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前几整理旧物,我翻到了一本旧笔记本,是高中时候的,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我和阿哲在初中毕业时拍的,我们穿着校服,勾着肩,笑得很开心。照片的背面写着“陈默和林哲,永远的朋友”,是阿哲的字,歪歪扭扭的。我看着照片,突然想起他曾经问我,我们以后会不会变成陌生人。那时候我坚定地不会,可现在,我们虽然还认识,却再也没有帘初的默契和亲密,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再也没有交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去外地读大学,而是留在镇,会不会和阿哲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如果当初我能抽出时间去参加他的婚礼,会不会我们的关系不会这么疏远?如果当初我能及时把钱借给她,会不会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可人生没有如果,过去的事情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现在我偶尔还是会在微信上看到阿哲的朋友圈,看到他和家饶合照,看到他的汽修厂生意越来越好,我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希望他能一直幸福。只是有时候,当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或者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城市的喧嚣,我会想起那个镇,想起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我知道,我们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样子了,就像那句诗的,“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有些人和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来了。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阿哲又回到了时候,我们在镇东头的废品站里翻漫画书,阳光穿过铁栅栏,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斑,风里飘着旧纸张的霉味和面包店的黄油香。他突然转过头,笑着对我,陈默,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不对?我点零头,刚想“对”,梦就醒了。我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我知道,那个梦永远都不会实现了,我们已经走在不同的路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但我会把那些美好的回忆永远藏在心里,就像藏着一颗温暖的石头,在我感到孤独的时候,拿出来摸一摸,就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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