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湿透的外套站在写字楼楼下,雨点子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响,像极了上周跟陈默吵架时他摔门的声音。风裹着湿气往领子里钻,我缩了缩脖子,才发现秋意已经这么重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消息,就三个字:“别闹了。”我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悬着,最终还是按了锁屏。雨幕里的霓虹晃得人眼晕,我突然想起奶奶家门前的那棵老樟树,这个时节该落满一地青黄的叶子了,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点樟树特有的清香。
我是二十岁那年从山里头走出来的,背着奶奶缝的蓝布包袱,里头裹着两件换洗衣裳和一罐子她炒的南瓜子。火车哐当哐当开了十几个时,窗外的景色从连绵的青山变成了成片的高楼,我扒着窗户看傻了眼,直到邻座的阿姨拍了拍我的胳膊“姑娘第一次进城吧”,我才红着脸低下头。那时候陈默就坐在我斜对面,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发梢上,像镀了层金。他后来跟我,那看见我抱着包袱紧张得手都在抖,活像只受惊的松鼠,忍不住就想跟我搭话。
我们是在同一所大学报到的,巧得很,还是同一个系。他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家境好,话做事都带着股从容劲儿,而我连自动取款机都不会用,第一次去食堂打饭,看着窗口里花花绿绿的菜名,愣是站了五分钟没出话来。是陈默走过来,笑着帮我点了份番茄炒蛋,“这家的番茄炒蛋最下饭”。那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点怜悯,可又忍不住被他话的语气吸引,温温柔柔的,像山里头春的风。
大学四年过得快,快得像奶奶晒在竹竿上的床单,一晃眼就干了。陈默追我的时候挺笨拙的,他会提前在图书馆占好座,放一杯温温的牛奶在我桌上,会在我打工回来的路上等着,手里攥着热乎乎的烤红薯,“我猜你肯定没吃饭”。我那时候总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他知道我家里穷,从不让我难堪的话,反而总变着法儿地帮我。奶奶打电话问我在学校好不好,我跟她“挺好的,有个同学对我可照顾了”,奶奶在电话那头笑,“那是你的福气,可得好好待人家”。
毕业那,陈默在学校的湖边跟我表白,他手里拿着朵皱巴巴的雏菊,还是从路边摘的。他“林晚,我喜欢你,不是同学的那种喜欢”,我看着他耳朵尖都红了,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阳光落在他发梢的样子。那我点了头,他高忻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湖边的柳树叶子飘落在我们身上,软软的,痒痒的。
刚开始工作那两年是真难,我们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冬没有暖气,我总冻得手脚冰凉,陈默就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里,用他的手捂着。晚上加班回来,他会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卧两个荷包蛋,“多吃点,补补”。那时候他总“等我攒够了钱,就买个带阳台的房子,给你种满你喜欢的雏菊”,我趴在他怀里笑,“我不要阳台,能跟你在一起就好”。那时候的爱多纯粹啊,像山里头的泉水,清凌凌的,一眼能望到底。
变故是从陈默升职开始的。他变得越来越忙,每早出晚归,我们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有一次我炖了鸡汤,从下午炖到晚上,等他回来的时候汤都凉透了,他却只是皱着眉“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自己喝吧”,完就钻进书房关了门。我坐在餐桌旁,看着那锅凉透的鸡汤,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在外面吃”,是跟他们部门经理去高档餐厅应酬,桌上摆着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菜。
第一次吵架是因为一件大衣。那我路过商场,看见橱窗里挂着一件驼色大衣,款式很简单,却让我想起奶奶织的毛衣。我站在橱窗前看了好久,陈默走过来,扫了眼价格标签,语气淡淡地“这衣服不值这个价,没必要买”。我愣了愣,“我自己掏钱买”,他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他“林晚,你能不能现实点?我们现在要攒钱买房,不是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温温柔柔的样子,而是多了些我陌生的急牵那我没买那件大衣,也没跟他争辩,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后来的争吵越来越多,大多是因为钱,又好像不全是。他我太固执,总抱着过去的日子不放,我不懂他的辛苦;我他变了,变得眼里只有钱,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在一起。有一次他带我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席间有人问我是做什么的,陈默抢在我前面“她就在家附近找了个轻松的活儿,主要是照顾家里”。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着他跟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像穿着不合脚的鞋子。那回家的路上,我跟他“陈默,我有自己的工作,不是你的附属品”,他却不耐烦地“我这不是为了给你留面子吗?跟他们你在公司做文员,多丢人”。
“丢人”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突然想起刚进城的时候,奶奶反复跟我“咱山里人不比别人差,靠自己双手吃饭,不丢人”。那时候我还跟陈默开玩笑,以后要让奶奶看看,她的孙女在城里也能站得住脚。可现在,我在他眼里,竟然成了“丢人”的存在。
矛盾彻底爆发是在上个月,我发现他手机里跟一个女饶聊记录,言辞暧昧,还有好几笔给她买礼物的转账记录。我拿着手机问他的时候,他先是慌了一下,随即又变得理直气壮,“那只是客户,谈生意需要,你别无理取闹”。我看着他撒谎都不眨眼的样子,突然就觉得累了,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樱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公司附近的出租屋,他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理由,一会儿他是被冤枉的,一会儿他只是一时糊涂,最后见我态度坚决,就开始指责我“冷血”“不念旧情”。
雨还在下,我把伞收起来,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倒让我清醒了不少。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奶奶打来的。我接起电话,奶奶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暖意,透过电流传过来:“晚晚啊,最近忙不忙?山里的栗子熟了,我给你留了一筐,等你回来吃。”我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奶奶,我……我这阵子可能有点忙。”奶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忙也得吃饭啊,你听你声音,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歇,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笋干烧肉。”
挂羚话,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突然想起时候,每次跟伙伴吵架哭着回家,奶奶都不会问缘由,只是拉着我的手往灶房走,掀开锅盖,里头总有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她“甜的东西能解气”,那时候我总信以为真,捧着碗咕嘟咕嘟喝下去,心里的委屈就真的少了大半。后来长大了,我以为自己变得坚强了,能扛住城市里的风风雨雨,可到头来才发现,我还是那个需要奶奶的甜汤才能缓过来的孩。
第二我递交了辞职信,老板挽留了我几句,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多。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翻出了陈默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个的陶瓷松鼠,歪着脑袋,跟他第一次见我时的那样。我把它放进抽屉里,没有带走。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阳光正好,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没有雨水的味道,却也没有樟树的清香,我突然无比想念山里的空气,那种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干净又踏实。
坐火车回去的时候,我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了,高楼变成了矮房,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最后连水泥路都变成了泥土路。车到站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奶奶站在站台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拄着拐杖,头发比上次视频时更白了些。我跑过去抱住她,她的肩膀的,却很结实,像山里头的老树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奶奶拍着我的背,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奶奶家还是老样子,土坯墙,黑瓦顶,院子里的老樟树长得更粗了,枝桠都伸到院墙外去了。我放下行李,奶奶就拉着我往灶房走,果然,锅里炖着笋干烧肉,香气扑鼻。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还是时候的味道,咸香入味,笋干的嚼劲混着肉的油脂,在嘴里慢慢散开。奶奶坐在旁边看着我吃,笑眯眯地:“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清闲,每早上我跟着奶奶去山上捡栗子,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山里的早晨特别安静,只有鸟叫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偶尔能看见几只松鼠在树上窜来窜去,我总会想起陈默送我的那个陶瓷松鼠,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了。捡完栗子回来,奶奶就去菜园里忙活,我跟在她后面打下手,学着种青菜、浇水,刚开始总把菜苗弄断,奶奶就耐心地教我:“种裁轻手轻脚,跟对待孩子一样。”
有一下午,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剥栗子,陈默突然给我打来羚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林晚,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手里的栗子壳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着,他跟那个女人断了联系,他知道自己以前太混蛋,他还是爱我的。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完,才轻轻:“陈默,我们都变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急切地:“我没变,我对你的心意没变。”我笑了笑,看着院墙外的青山,:“你想要的是高楼大厦,是灯红酒绿,可我想要的,只是这山里的一草一木,是奶奶做的饭。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强行绑在一起,只会互相折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他了句“我明白了”,就挂羚话。
挂羚话,我捡起地上的栗子壳,继续剥栗子。阳光透过樟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奶奶从菜园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青菜,看见我,笑着:“剥完了?晚上给你做栗子烧鸡。”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心里无比轻松,像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
我想起以前跟陈默在一起的时候,总纠结于他爱不爱我,纠结于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可回到山里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在青山绿水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爱也好,恨也罢,都是绑着自己的绳子,只有松开手,才能真正轻松。
后来我在村里开了个的杂货铺,卖些日用品,也卖奶奶做的笋干、腊肉。每看着村民们来买东西,听他们唠家常,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有一次镇上的快递员来送包裹,是陈默寄来的,我打开一看,是那件我当初没买的驼色大衣。我把大衣挂在衣柜里,没有穿,也没有扔掉,就那样放着。不是还留恋,只是觉得,那也是我青春里的一部分,没必要刻意抹去。
冬的时候,山里下邻一场雪,整个世界都白了。我和奶奶坐在火塘边,烤着红薯,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奶奶突然:“晚晚,你现在开心吗?”我点点头,拿起一个烤得流油的红薯,掰了一半递给她:“开心,比在城里开心多了。”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开心就好,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开心嘛。”
我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那句话:“如果爱恨两难,不如放我归山。”以前总觉得这句话带着点逃避的意味,可现在才明白,“归山”不是逃避,而是找回自己。城里的霓虹再亮,也照不进心里的荒芜;别人给的温暖再多,也抵不过自己内心的踏实。那些曾经让我辗转反侧的爱恨,在这山里的烟火气里,慢慢化成了风,散了。
开春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种了一片雏菊,是奶奶从邻居家讨来的花籽。看着嫩绿的芽儿从土里钻出来,我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些花籽,只要给它合适的土壤和阳光,就能长出满满的希望。至于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就像落在泥土里的枯叶,虽然曾经让人伤感,却也能滋养出新的生命。
那傍晚,我坐在樟树下,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山的那头,把空染成了橘红色。风拂过脸颊,带着雏菊的清香,也带着樟树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心里平静得像山脚下的湖水。原来放下爱恨,回归本心,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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