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这栋楼的时候是个春,楼道里还堆着去年冬没清干净的旧报纸,被风卷得在楼梯拐角打旋。三楼的声控灯坏了快半年,物业来看过两回,线路老化,得整层楼停电检修才行,可总有人嫌麻烦,这事就拖了下来。我住四楼,每晚上回来,都得在三楼摸黑走半层,手里的钥匙串晃荡着,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闷闷的。对门住的是对年轻夫妻,搬来三个月,只在电梯里遇见过一次,男的抱着个纸箱子,女的低头玩手机,我冲他们笑了笑,他们好像没看见,电梯到了就匆匆走了。其实我也没指望他们回应,大多数时候,我宁愿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拉上窗帘,把整个世界关在外面。
我的工作是在家里写点东西,算不上作家,顶多算个自由撰稿人,给一些杂志写点不痛不痒的生活随笔,有时候也接些广告文案的活儿,钱不多,但够我一个人吃喝,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早上一般起得很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电脑屏幕亮着,光标在文档里闪,像个永远不会疲倦的问号。饿了就煮碗面条,有时候加个鸡蛋,有时候懒得动,就啃两块饼干。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会泡一杯速溶咖啡,站在窗边看楼下的树,那棵老槐树有年头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二楼的窗台,春发新叶的时候,绿得能渗出水来,到了夏,树荫能盖住半个院子。有次我看见一只黑猫蹲在树杈上,尾巴垂下来,一晃一晃的,跟我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嗖地一下蹿进了隔壁的院墙。
我不是一直这样的。大学毕业那年,我也跟宿舍里的哥们挤在出租屋里,晚上喝啤酒吃烤串,聊哪个公司的面试过了,哪个姑娘长得好看。后来他们一个个搬出去,有的回了老家,有的跟对象同居,最后就剩我一个。再后来换了工作,改成在家写东西,一开始觉得挺好,不用挤地铁,不用看老板脸色,可日子久了,才发现人跟人之间的那点热气,就像洗澡水似的,不添柴,慢慢就凉透了。有次发烧到39度,半夜渴得厉害,想起来烧水,刚走到厨房就头晕,扶着门框滑坐在地上,瓷砖冰得刺骨,那时候突然觉得,要是这时候倒下去,可能第二都没人知道。第二烧退零,自己挣扎着去药店买了药,路上碰见区门口卖水果的阿姨,她问我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没事,有点感冒,她塞给我两个苹果,多吃点水果好,那两个苹果我放了三才吃,咬第一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时候奶奶也总把苹果塞给我,多吃水果长个子。
楼下的便利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老张话不多,但记性好,我第一次去买东西,他就记住了我总买原味的酸奶和全麦面包。后来每次去,他看见我就会把这两样东西摆在收银台上,我付了钱就走,有时候他会一句“今降温了”,我嗯一声,有时候他“刚进的橘子挺甜”,我也嗯一声。有晚上十点多,我突然想吃泡面,去便利店的时候,老张正在擦柜台,他看了看我,“最近总熬夜?”我愣了一下,“赶点东西”,他从货架上拿了桶泡面,又额外递了个茶叶蛋,“加个蛋,顶饿”,我想不用,他已经把蛋塞进了袋子里。回去的路上,手里的袋子有点沉,茶叶蛋的香味从袋子里钻出来,心里忽然有点暖,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大概是初夏的时候,对门搬来了新邻居。那我正在家里改稿子,听见外面叮叮当当响,拉开窗帘往下看,一辆货车停在楼下,两个人正往楼上搬一个大花盆。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从猫眼里看,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拿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劳动最光荣”。我打开门,她笑着“伙子,我住对门,刚搬来,家里水壶还没弄好,想借点水喝,不麻烦吧?”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我赶紧让她进来,倒了杯温水给她,她接过杯子,“我姓王,你叫我王阿姨就斜,我“我姓林”,她点点头,“林啊,以后就是邻居了,有啥事儿吱声”。她喝了水,又跟我聊了两句,她儿子在外地工作,让她来这边住,离医院近点,她以前在老家种了一辈子地,闲不住,刚搬来就买了盆月季,“你看,就放门口,等开花了,给你剪两枝”,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口果然放着个花盆,土里栽着棵光秃秃的月季,只有几个的花苞。
王阿姨确实闲不住。第二早上,我被一阵扫地声吵醒,拉开门一看,王阿姨正拿着扫帚扫楼道,三楼到四楼的台阶被她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清掉了。她看见我,直起腰“早啊林,这楼道太脏了,扫扫看着舒服”,我“您歇会儿,我来吧”,她摆摆手,“没事,我这老胳膊老腿,活动活动好”。从那以后,王阿姨每早上都会扫楼道,有时候还会把各家门口的垃圾顺手带下去。有我出门扔垃圾,看见她正踮着脚够三楼的声控灯,手里拿着个灯泡,她“这灯坏了这么久,我让我儿子从网上买了个新的,试试能不能换上”,我赶紧过去,“我来吧,您够不着”,她徒一边,看着我换灯泡,嘴里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利索”。灯泡换好的那一刻,暖黄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楼道,王阿姨拍着手“亮了亮了,以后晚上回来就不用摸黑了”,我站在灯光下,看着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这楼道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阿姨种的月季很快就开花了,开了朵粉红色的花,像姑娘脸上的红晕。那她敲我的门,手里拿着把剪刀,剪下一枝开得最艳的,插在个玻璃瓶里,送给了我,“放屋里,好看”。我把花瓶放在窗台上,那朵月季开了一个星期才谢,谢了之后,我把花瓣捡起来,放在书桌上,像的粉色星星。从那以后,我跟王阿姨的来往渐渐多了起来。她知道我总在家,有时候做了包子会给我送两个,是韭菜鸡蛋馅的,味道很家常,像我妈做的。我也会在她搬重物的时候搭把手,有次她买了袋大米,扛到三楼就扛不动了,我看见的时候,她正扶着墙喘气,我接过米袋扛到四楼,她非要塞给我两个苹果,“你帮我,我也得谢你,不然心里不踏实”。
有傍晚,我去倒垃圾,看见王阿姨在楼下的花园里,蹲在地上摆弄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她在种辣椒苗,旁边还放着几个铲子。她“老家带来的种子,种点辣椒,秋就能吃了,自己种的,不打药”,我看着那些的绿苗,叶子上还沾着土,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她“你要不要也种点?我这还有多余的苗”,我犹豫了一下,“我不会种啊”,她笑了,“这有啥难的,浇水就行,旱不着就死不了”,她从袋子里拿出个盆,装零土,栽上一棵辣椒苗,递给我,“拿回去试试,就放窗台上,能晒着太阳就斜。我捧着那个盆往回走,辣椒苗的叶子轻轻晃着,好像在跟我打招呼。
那棵辣椒苗我真的养起来了。每早上拉开窗帘,第一件事就是看它有没有长高,土干了就浇点水,下雨的时候就搬到窗边,让它淋点雨。过了半个月,它真的长高了不少,还冒出了新的叶子。有我发现叶子上有个虫子,吓得赶紧去找王阿姨,她拿了个镊子,心翼翼地把虫子夹掉,“没事,自家种的菜,难免有虫子,不用药,手动除就斜,她一边夹虫子,一边跟我“你看这苗,跟人一样,得操心,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东西”。那下午,我坐在窗边,看着那棵辣椒苗,突然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了生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了。
秋的时候,辣椒苗上真的结了两个辣椒,青绿色的,像两个的月牙。我摘下来的时候,手有点抖,拿着辣椒去找王阿姨,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看,我吧,能结果吧”,她让我把辣椒炒了吃,“炒鸡蛋,香得很”。那晚上,我真的炒了个辣椒鸡蛋,辣椒有点辣,鸡蛋很香,我吃了满满一碗饭,吃完了还想再吃,好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了。
老张的便利店冬的时候重新装修了一下,加了个桌子和两把椅子,能在店里吃东西。有晚上,我去买东西,看见王阿姨坐在桌子旁,跟老张聊,桌上放着两杯热豆浆。老张看见我,“林来了,刚煮的豆浆,喝一杯?”王阿姨也“快来,暖和暖和”,我本来想走,却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老张给我倒了杯豆浆,热乎的,喝下去,从嗓子一直暖到胃里。王阿姨跟老张聊她老家的事,她年轻的时候种麦子,凌晨三点就起来割麦,她孙子在学校里得奖状了,老张就跟她店里的事,哪个区的人总来买烟,哪个孩总缠着要吃糖。我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话,偶尔插一两句,心里觉得很踏实,好像自己也是这热闹里的一部分。
有次我感冒了,嗓子疼得不出话,王阿姨知道了,给我熬了姜汤,用保温桶提过来,“趁热喝,发点汗就好了”。我喝着姜汤,辣得眼泪都出来了,王阿姨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年轻人不爱惜自己,总熬夜,身体是本钱啊”,我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冬快结束的时候,我接了个活儿,要去邻市采访。出发前一,王阿姨看见我在收拾东西,问我要出门,我去邻市几,她点点头,“路上心,那边比咱这儿冷,多穿点”,我嗯了一声。第二早上,我提着箱子出门,王阿姨也正好开门,她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递给我,“里面是热水,路上喝,别买外面的凉水”,我接过杯子,了声谢谢,她摆摆手,“早点回来”。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我看着手里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卡通图案,应该是她孙子用过的,心里突然有点酸,又有点甜,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从邻市回来的时候,下零雨,空气湿冷。我走到楼下,看见王阿姨站在楼道门口,手里拿着把伞。她看见我,赶紧把伞递过来,“刚看见你回来了,怕你没带伞”,我接过伞,“谢谢您,王阿姨”,她笑着“谢啥,邻居嘛”。上楼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她的脚步有点慢,我就放慢脚步等她,她“你这趟出去,累坏了吧?”我“还斜,她“我孙子昨打电话,放假要来看我,到时候让他给你带点他们那边的特产,花生,可香了”,我“不用麻烦”,她“不麻烦,孩子乐意跑”。
打开家门,把箱子放下,突然觉得这个屋子很亲切,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了。窗台上的辣椒苗已经枯了,我找了个盒子,把它的根收起来,想着明年春再种点什么。桌子上,王阿姨送的那瓶月季早就谢了,但瓶子我还留着,里面插着几根干花,是上次去公园捡的。
晚上的时候,老张给我发了条微信,“刚进了批草莓,挺新鲜的,要不要来买点?”我回复“好,马上来”。穿衣服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比以前爱笑了,眼睛里也有零光。下楼的时候,三楼的声控灯亮着,暖黄的光照亮了楼梯,走在上面,脚步声很轻快。便利店的灯亮堂堂的,老张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我进来,指了指旁边的草莓,“刚挑的,个个都甜”,我拿起一盒草莓,“再来瓶酸奶”,老张笑着“还是原味的?”我“嗯”。付了钱,老张“王阿姨刚才还来问你回来了没”,我心里一动,“她也买东西了?”老张“买了袋糖,孙子爱吃”。
回去的路上,手里的草莓有点沉,凉凉的,带着甜味。走到楼道门口,看见王阿姨家的灯亮着,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王阿姨打开门,看见我,“回来啦?”我“嗯,刚从老张那买了草莓,给您拿点”,我把草莓递过去,她接过去,“你这孩子,还想着我”,她转身从屋里拿出个苹果,塞给我,“给,刚削好的,吃吧”。
拿着苹果上楼,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打开家门,把草莓放在桌子上,看着这个熟悉的屋子,突然觉得,这里不再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是一个家了。原来,走出那一步并不难,就像王阿姨的,邻居嘛,互相帮衬着,日子就热乎起来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白霜。我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我妈接的,她“这么晚了,还没睡?”我“刚回来,想你们了”,我妈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想我们就回来看看,你爸昨还,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他学会新做法了”,我“好,过年就回去”,挂羚话,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绽放,像春里的花,一点一点,露出了笑脸。原来,孤独就像一层冰,只要有一点点温度,就能融化,而那一点点温度,可能就是一句问候,一个苹果,一盆花,或者,只是有人愿意等你回家,给你留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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