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碎片与未竟之路
明的指尖悬在那枚菱形晶体上方时，能听见某种类似沙漏漏沙的细碎声响。不是来自晶体本身，而是从更深处——像是宇宙的某个齿轮在被强行拨动，每一次震颤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锐鸣。
“第几次了？”艾的声音从实验室门口传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未擦净的星尘，“上周在泰坦星用它冻结岩浆，三前在a星系逆转超新星爆发，现在你又想对这颗坍缩的中子星做什么？”
明收回手，时间碎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这枚在废弃时空裂隙里捡来的晶体，三个月来成了银河系公认的“救世主”。它能让流逝的时间回溯，能让奔涌的能量静止，甚至能在恒星熄灭前重新点燃它的内核。但只有明知道，每次使用时，晶体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纹就会蔓延一分。
“卡戎星还有七百万居民没撤离。”他低头看着晶体折射出的幽蓝光芒，“碎片能让中子星坍缩的速度延缓十二时。”
“然后呢？”艾走过来，指尖轻轻覆在明的手背上，她的体温比实验室的低温环境更能让人心头发凉，“你有没有算过，每次延缓坍缩，这颗中子星的引力场就会向相邻星系多掠夺百分之三的暗物质？上周泰坦星的岩浆虽然冻住了，但比邻星的自转周期已经缩短了零点七秒。”
明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知道。第一次使用碎片救坠崖的妹妹时，他以为那只是偶然——第二新闻里报道了相隔三光年的行星带突然偏离轨道。直到第三次用它拯救失事的星际航班，他在观测仪里看到一颗本应稳定运行的白矮星，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红巨星。
“艾警告明：‘时间碎片的力量等价于透支未来，每用一次，宇宙的平衡就会倾斜一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自我安慰的外壳，“你以为在救人，其实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上周a星系的超新星没爆发，但你看这里——”
艾点开全息投影，屏幕上跳出一组猩红的数据。明瞳孔骤缩：距离a星系五十光年的泽塔星云，本应孕育的三颗恒星胚胎全部变成了死寂的气体云。
“时间不是可以随意借贷的货币。”艾关掉投影，实验室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碎片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它是宇宙的血液循环，你强行让某个部位的血液倒流，总会有别的地方因为缺血而坏死。”
明想起三前在星际议会的庆功宴上，议长亲手为他戴上“时空守护者”勋章时，台下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那时他正用袖口遮住碎片在掌心烙下的红痕，耳边是晶体内部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嗡鸣。
“我别无选择。”他猛地握紧拳头，碎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没有碎片，卡戎星会变成宇宙尘埃。”
“那是自然规律。”艾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哽咽，她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色的金属盒，盒盖上雕刻着复杂的星图，“三年前，我们在黑洞边缘失去导师时，你也是这么的。”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明的心脏。他记得导师临终前的眼神，记得那艘科研船被黑洞引力撕碎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导师的白大褂在能量乱流中变成碎片。如果那时有时间碎片……这个念头他已经压抑了三年。
“所以你就用碎片把导师的实验室复原了十七次？”艾打开金属盒，里面铺着一层深蓝色的绒布，“每次你深夜潜入那里，以为我没发现？可你复原的只是桌椅和仪器，那些手写的研究笔记，那些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公式，永远回不来了——时间碎片只能复制物质，复制不了记忆。”
明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确实这么做过，十七次。每次站在复原的实验室里，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他都能产生导师还在的错觉。直到第八次，他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导师最后的那句话，那些被强行挽留的时光，正在悄悄吞噬他的记忆。
“卡戎星的撤离舰还有四十分钟启航。”艾把金属盒推到他面前，“现在做选择还来得及。”
明看向窗外，卡戎星的轮廓在中子星的辐射下泛着诡异的紫光。他能清晰地计算出，如果使用碎片，七百万居民可以安然撤离，而代价是相邻的三颗行星会在一年内失去大气层。上周他在泰坦星救下的矿工，此刻可能正在因为比邻星自转加速引发的海啸中挣扎。
“守护不该依赖捷径。”他低声，像是在服自己。掌心的碎片突然剧烈震颤，蓝光变得刺眼，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决定。
明深吸一口气，将碎片放进金属海接触到盒内绒布的瞬间，晶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那些蛛网般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被金属盒表面的星图纹路完全吸收。
“它不会消失，只是不再能被轻易动用。”艾合上盒盖，星图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古老的光泽，“议会会启用备用方案，虽然撤离过程会损失百分之十五的人口，但至少不会影响星系平衡。”
明望着窗外，中子星的光芒正在以正常的速率黯淡下去。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无数指责和质疑涌向自己——从“救世主”变成“见死不救的懦夫”，或许只需要一则新闻报道的时间。
但当艾把金属盒锁进实验室的保险柜时，他忽然想起导师临终前没完的那句话。不是关于黑洞研究的数据，而是某次酒后闲聊时，老人指着星空的：“真正的守护，是让该发生的发生，同时让能改变的改变。”
三个月后，卡戎星的幸存者在新建的殖民星球上竖起了纪念碑，碑文中没有提及时间碎片，只刻着“我们选择与命运并肩前斜。明偶尔会在深夜来到实验室，看着保险柜上那道星图纹路，听着里面传来的、如同沉睡呼吸般的微弱声响。
他知道，那枚碎片依然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警示，提醒着所有试图逆转时间的人：宇宙的平衡从不是靠透支未来维系，而是在每一次艰难的选择里，找到属于当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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