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和再熟的朋友做生意，都要当做初交
汴河的水在石桥下拐了个弯，把米家绸缎庄的灯笼影揉成碎金。米掌柜正对着账册拨算盘，伙计顺子抱着账本踉跄进门：“东家，陈少爷当年您落难时他爹垫过五两银子，今儿这匹湖绸的差价……”算盘珠子“哗啦”散了半桌，米掌柜望着窗外飘来的柳絮，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巷口的油饼摊。
一、管鲍之交的“生意课”：熟稔里藏着的刀锋
齐桓公问管仲：“你与鲍叔牙相交至深，为何他经商时总让你多拿分成？”管仲叩首道：“正因相知，才更要明算。当年我三战三逃，鲍叔知我有老母；经商分利，我亦知他知我家贫——但分利之数，必按出资多寡，不因私谊乱了商道。”
- 当“知根知底”变成“理所当然”：长安城西的药铺掌柜与同窗合开香料行，因“彼此信得过”便省去了立契环节。谁料西域商路受阻，香料受潮霉变，同窗怪他“早知行情却不提醒”，他怨对方“没按约定查验货物”——二十载交情，竟毁于一张没画押的纸。
- 《士商类要》里的警世句：明代商书早有诫语：“亲友交易，尤须分明。盖钱财之交，最易伤义。”就像苏东坡与陈季常相交莫逆，却在《仇池笔记》中记道：“季常贷我钱二百，月息三分，立券为凭。”纵是“河东狮吼”的笑谈知己，银钱往来亦如秋江澄明。
二、把“老朋友”处成“新客户”：是尊重，更是保全
扬州盐商伍秉鉴有个怪规矩：哪怕与相交三十年的茶商订货，也要重走“询价—核样—立契”三流程。道光年间，他与挚友潘有度合办洋行，连夫饶陪嫁田产入股，都请账房先生按市面地价折算成银股——“当年他借我半船茶叶周转，是情分；今日合股生财，是生意。情分不混生意，生意不蚀情分。”
- 欧阳修的“契约智慧”：宋人笔记载，欧阳修与梅尧臣合刻诗集，版税分成精确到“每卖出百册，欧得六十，梅得四十”。有人笑他们“文人酸气”，梅尧臣却道：“昔年永叔（欧阳修字）替我垫过刻书钱，今日分利若含糊，反让旧情蒙尘。”
- 当铺里的“熟人铁律”：平遥日升昌的老朝奉收当亲友物件，必比寻常客人多验三道：先请外行师傅估价，再查当期文书是否规范，最后在账本上用红笔标“亲友当”——“熟饶当票，更要经得起日照。”曾有东家侄子拿祖传玉佩当银，老朝奉硬是按市面七成价收了，末了：“你若觉得亏，下次带新客来，我按头回客给你返利。”
三、当“情分”与“规则”相撞：看古人如何破局
绍兴酒坊的王老板与表兄合酿花雕，约定“他出酒曲，我出工坊，利润对分”。头三年生意兴隆，表兄却在第四年悄悄把自家劣质酒曲掺进缸里，想着“表弟不会查”。谁料王老板每月末必带新请来的酒师验缸，发现酒质下降后，立刻按契约扣了表兄三成利润——“当年你爹教我踩曲的恩情，我另备黄金谢礼；但这缸酒坏了招牌，按规矩就得罚。”
- 《清稗类钞》中的商谚：“亲戚不共财，共财断往来。”却有徽州商人反其道而行之：族叔与他合开当铺，他特意请来外姓账房，每月初将账本誊抄两份，一份按族规呈给祠堂，一份按商规送官府备案——“让祖宗看情分，让律法看生意。”
- 苏轼治钱塘的“交情经”：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好友章惇之子来贩私盐，被衙役拿住。他既没念旧情放人，也没苛刑重罚，而是按《宋刑统》判了“罚没货物，杖责二十”，末了修书给章惇：“当年你我夜游赤壁，谈的是‘物各有主’；今日你子犯禁，守的是‘法有定规’。”
四、老茶楼上的“生意禅”：熟客的“生分”之道
岭南的“陶陶居”茶楼有块老匾，写着“新客老茶，老客新算”。掌柜的解释：“新客初来，奉一盏陈年普洱显诚意；老客常至，算一毫一厘保长久。”曾有位驻防将军连喝三月早茶，账房先生依旧每日递上明细单——“将军爱吃的虾饺今日涨了半文，因鲜虾进价贵了。”将军拍案叫好：“比我府里的管家还明白，这茶喝得踏实。”
- 胡雪岩的“熟人陷阱”：胡庆余堂开业时，有位乡邻拿陈年药材来卖，想着“胡大官缺年借过我家米缸”。谁知药工验药时，连当年的旧交情提都不提，只按药材成色折了半价：“您老送的人情，胡某另备薄礼；但这药材过了保质期，按《雷公炮制药性解》就得降等。”
- 日本“住友商道”的中国渊源：明治时期的住友家族曾研习《晋商语录》，定下“亲友贸易三原则”：契约必用汉字书写（取“白纸黑字”之意）、定价必参考第三方市价、纠纷必请非亲族中洒解——恰似晋商乔致庸所言：“把熟缺生人待，是留交情；把生缺熟人待，是拓生意。”
暮鼓敲碎了汴河的金波，米掌柜重新拨响算盘。他在陈少爷的账页旁批注：“五两旧债，明日备银奉还；今日湖绸交易，按市价核账，另赠十匹蜀锦为当年情谊。”笔尖划过纸面，墨痕将“情”与“利”分得清清楚楚，像极了石桥下的河水，既能载舟行远，亦能照见两岸柳影。
顺子抱着新拟的契约出门时，见灯笼影里陈少爷正与账房核对数目，指尖捏着那张写满明细的红笺——风掠过街角，将“立此为据，两无纠葛”八个字，吹得比上的星子还亮堂。原来最好的朋友之道，从来不是在生意里掺水，而是让生意如清水般透亮，好让交情在水面上，开出永不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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