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十四年冬月初四夜,皇帝驾崩于勤政殿,享年四十五岁。
宫内哀嚎遍野,宫门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敞开,守将快马加鞭将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至京内京外,与此同时,勤政殿内,晏清禾顾不得哀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立刻将宰相、以及六部尚书、羽林军统帅及其各部武将调至宫内,所有人从上至下不得轻举妄动,除了报丧,严禁京城人员出京,违令者一律斩首!”晏清禾冷静地对着全子发号施令,“还有,将秦王妃召至宫中哭丧,对她严加看管。”
“可是娘娘……秦王妃临产在即,陛下……先帝是免了她的……”
“本宫召她来她便来!”晏清禾厉声道,眼里闪着寒光,“皇帝驾崩,她岂有不来的道理?”
全子遵旨照做,退了出去。殿外的皇嗣嫔妃的哀嚎,殿内是抱着父皇的元熹的痛哭,齐琰还算镇定,只是也同样被冲击得让他一时失语。
殿内,景安嚎了一怔,终是擦干了眼泪,在皇后和楚王的目光中,不慌不忙的从靴子中掏出了一个木匣,再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了皇帝遗留下来的立储圣旨,亲手呈给了皇后。
“娘娘,这是陛下生前所立的遗诏,请娘娘以此圣旨,扶持楚王殿下即皇帝位。”
晏清禾心头一怔,与齐琰面面相觑,元熹也被这动静所打断。晏清禾连忙接过圣旨,只见上面写着:
“奉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菲躬,嗣承大统,临御下二十有四载。夙夜兢惕,不敢康宁,期臻至治,以保我黎庶。然命有归,气数已尽,病势日笃,恐难久延。神器至重,不可久虚,储贰之位,当早定国本,以安社稷。
皇六子楚王齐琰,英姿俊伟,器宇深沉,仁孝成,温恭日懋,秉性聪慧,明达事理,深肖朕躬。上承祖宗之遗烈,下孚臣民之仰望,谨于政和二十五年春,告祭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尔其夙夜祗勤,亲贤纳谏,克承鸿绪,永固皇图。
皇三子秦王齐瑾,英武果毅,素着勋劳。朕特加恩眷,授为秦川节度使,总制秦川诸道军州事,特赐旌节,以彰其功。命尔克日就藩,屏藩帝室,绥靖西陲。秦川乃国家重镇,兵甲所系,尔当整饬戎务,抚育边民,保境安民,勿负朕望。非奉诏命,不得轻离藩镇,更不得擅入京师。其当深体朕心,恪尽职守。
内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太子,各安职守,共图至治,务使朝野清宁,海宇乂安。凡朕身后丧葬之仪,悉遵旧典,务从俭约,以副朕志。
政和二十四年四月初七 御笔”
晏清禾颤抖着手指展开明黄的遗诏,烛光跳跃在她凝重的脸上。
她猛地抬头看向齐琰,又低头反复确认诏书上的名字。
最终,哀莫大于心死,她将圣旨一把塞进了齐琰的手中,转身闭上了眼。
齐琰也看到了,那“齐琰”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瞳孔上。片刻的死寂后,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近乎癫狂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浓烈的自嘲和荒谬福
“哈哈哈哈……父皇……”齐琰的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指着遗诏,又指向龙榻上已无声息的父亲,声音扭曲,万般悲哀道,“你不该把皇位传给我的……”
否则该让我如何熬过这我这后半生的愧疚……
突然,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癫狂的神色迅速被冰冷的理智覆盖,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戾,
“不!不行!这旨意绝不能照办!秦川节度使?总制秦川诸道军州事?父皇,您这是让他名正言顺地手握重兵,盘踞一方!等他在秦川站稳脚跟,羽翼丰满,他随时可以打着‘清君侧’、‘为先帝讨逆’的旗号杀回京城!既然已经把控了京城,就必须一招击中!否则这弑君之事,岂非白做了?”
晏清禾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疯狂和决绝,那冰冷的权欲最终压倒了所有震动和复杂的情绪,她最终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掌控,默许地点零头。
她不再看齐越的遗容,转身走向殿外,声音冷冽如殿外寒风,“景安,收好遗诏,本宫去安排后续事宜。”
殿外,全子匆匆而来,脸色苍白,“娘娘,不好了!秦王妃不在秦王府,在严逼之下,秦王府的人她多日前就乔装出京了!”
晏清禾眼神一厉:“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但还算镇定,没了横波,左右她还有其他人质。
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时,曹蘅的身影从偏殿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冰冷的平静,直直迎向晏清禾的目光,
“不必找了,皇后娘娘。横波已经走了,是我让她走的。现在,想必她已经见到彘儿了,你抓不到她来当人质了。”
晏清禾瞳孔微缩,旋即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掩盖住了见到她的那一怔与错愕,挑眉道,
“贵妃,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情深义重’,可惜,棋差一着,抓不到她,抓你也是一样的。秦王重情,你这个母妃的分量,足够让他投鼠忌器。”
“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曹蘅直勾勾看着她,“总比被人背叛要好。”
晏清禾痛灼的心一凉,干脆也放狠话道,“本宫不会让你死的,本宫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你的儿媳、还有那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死在本宫的刀下。”
她不再看曹蘅瞬间苍白的脸,厉声下令,“来人,将翊贵妃好生‘看顾’,不得有误!”
罢,晏清禾便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宫人立刻上前,强硬地“搀扶”住曹蘅。曹蘅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盯着晏清禾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恨意和绝望。
元熹在一旁看着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被带走的曹蘅,心中剧痛,她快步走到曹蘅身边,拦住了宫人。
“元熹?”曹蘅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你这又是同你母亲唱的哪出戏?”
“翊娘娘,您错怪母后了!”元熹再也忍不住道,她知道母亲的心底一直在流血,而今终于哽咽道,“当年不是母后不肯救膺舅舅!是阿照……是他偷走了母后准备送去救命的信物,偷偷烧掉了!母后她……她也是事后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曹蘅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元熹,又望向晏清禾消失的方向,巨大的震惊、悔恨和滔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我不信!她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她不想要您怨恨阿照,所以她宁可您怨恨她自己……更何况,即便她出真相,一切也来不及了,她愧对您,希望您是恨她的……”
曹蘅荒诞地低声笑着,一直笑到眼泪出来,脚底一软,倒在元熹怀中,抱着她的肩头,什么也没有。
……
与此同时,京城百里外,秦王齐瑾的大营。
横波早在多日以前就遇到了秦王军队,将京城内的剧变——皇后把持后宫、楚王监国、沈攸掌控吏部、羽林军异动、皇帝被隔绝等情状,以及曹蘅让她传递的警告,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齐瑾。
齐瑾当时面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立刻凭借平叛大将军的兵符和威望,以“拱卫京畿、防备不测”为名,紧急调动了附近州府能调集的十万府兵,与自己的五万羽林军精锐汇合,十五万大军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皇帝的报丧使者仓皇抵达,当齐瑾得知父皇驾崩的噩耗,瞬间目眦欲裂,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父皇!我走之前父皇还好好的,怎么会没得如此之快?定是齐琰弑君!此仇不共戴!”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着雪夜,“传令三军!明日黎明即刻拔营,随本王入京勤王,诛杀逆贼,为父皇报仇!”
横波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三郎!此刻入京,凶险万分!他们必然布下罗地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何况,我们师出之名……”
“名分?”齐瑾打断她,眼神决绝,“父皇驾崩,京畿戒严,母妃安危不明,这就是最大的名分!他们若心中无鬼,何惧本王带兵入京吊唁?横波,你留在簇安全之处,待我……”
“不!”横波斩钉截铁,目光坚定地迎视着他,“妾随大王,生死无悔!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齐瑾看着妻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然,心头滚烫,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好!生死相随!”
翌日正午,风雪稍歇,齐瑾率领十五万大军,旌旗蔽日,兵甲铿锵,浩浩荡荡抵达京城。
然而,大门却并未如他们预料一般紧锁,而是如同平日一样敞开。
秦王决定定然有诈,但还是决意率军一探究竟。
行至宫城的神武门,此刻的大门才真正紧锁。
城楼之上,守将正是谢贞观,他一身戎装,面色冷峻,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大军和为首杀气腾腾的秦王,朗声道:
“秦王殿下!陛下新丧,京城戒严!奉监国楚王殿下与皇后娘娘懿旨,请殿下卸甲弃兵,独自入宫觐见,大军不得入城!”
齐瑾勒马,仰头冷笑,声震四野,“父皇驾崩,本王身为皇子,带兵回京吊唁,护卫京畿,有何不可?尔等紧闭宫门,阻挠孝子,是何居心?莫非心中有鬼?速开城门!”
谢贞观不为所动,“殿下恕罪!旨意难违!请殿下莫要为难末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齐瑾眼中杀机毕露,即将下令强行攻城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沉重的神武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沉闷的巨响,缓缓地、主动地洞开了!
神武门内并非坦途,而是一片肃杀的空旷广场。远处巍峨的金銮殿高阶之上,皇后、楚王并肩而立,如同俯视蝼蚁,元熹同其他臣子侧立一旁。
四周宫墙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张弓搭箭的羽林军士兵,冰冷的箭镞在雪后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广场两侧,更有精锐甲士列阵以待,刀枪如林,杀气腾腾。
整个皇宫,俨然已是一个巨大的、森严的陷阱,静待着秦王入瓮!
齐瑾心头猛地一沉,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他身后的十五万大军也瞬间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和绝境般的氛围。
晏清禾清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寂静的广场,传到齐瑾耳中,
“彘儿,你回来了。带这么多兵甲入宫,是来给你父皇送行的,还是来……逼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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