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一种冰冷的、不断下沉的空虚感和隐隐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可以想象父亲看到自己的控诉信,最后那狂怒、绝望、濒死的眼神,如同刻在她视网膜上,无论睁眼闭眼,都挥之不去。
那封凝聚了她半生血泪的控诉信,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自己的心上。
突然她想起来今要请假,想平静一下平复一下心情,于是等到般半钟上班时间,她拨通了医院党委书记郭钢的办公室电话,跟郭书记请了两假,郭书记爽快的批准了米萍请假。
米萍只能请假两了,因为后就是农历一九九零年的除夕了。作为眼科主任,除夕那一需要安排科室很多春节假期的值班等等工作。
米萍打电话给郭书记请假后大概一个时不到,床头柜上的旧式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丧钟骤鸣。
米萍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郑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盯着那台黑色的、嗡嗡作响的电话机,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终于,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了沉重的话筒,仿佛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
“喂?”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电话那头传来医院党委书记郭刚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沉重:“米萍同志吗?我是郭刚。”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电话号码?”
“你刚刚不是打电话给我了吗?,我就回拨一下不就可以了吗?!哈哈”
“是的是的,我忘了了。郭书记…”米萍的心沉得更快了,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米主任。”郭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那沉重感已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递过来,“你请假想平静两,院里理解。但是有个情况,必须马上通知你。”
米萍屏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抠紧了话筒边缘,指节泛白。
“徐院长家的老父亲,徐志超同志,”郭刚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米萍耳膜上,“今凌晨…在家汁不幸去世了。”
轰——!
米萍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瞬间充斥了整个世界,郭刚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具体死因还在调查,初步判断可能是服用安眠药的安乐死…吴波副院长亲自带队过去了…组织了呼吸科、胸外科好几个科室的专家…成立了尸检组…情况比较突然…”
徐志超…死了?
凌晨…死了?
死因…调查?
尸检…组?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锋利的碎片,在她空白的脑海里疯狂旋转、切割!
话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听筒里还隐约传来郭刚“喂?喂?米萍同志?”的询问声。
米萍僵直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堤坝。
她精心策划的复仇,那封凝聚了几十年血泪的控诉信,那封她视为投向徐志超心脏的致命炮弹……竟然,真的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不是稻草!那分明是……是捅向他心窝的利刃!是她亲手递出的毒药!
“是我…”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我…杀了他?”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自己的心脏!
没有预想中的大仇得报的狂喜和解脱。一丝一毫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灭顶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惧和……铺盖地的悔恨!像无数只冰冷的、湿滑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咽喉,扼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而上,直冲喉头。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窗外,旅社后院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正歪着的脑袋,好奇地隔着脏污的玻璃窗看着她。
那黑豆般的眼睛,纯净,无辜,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光。米萍的视线无意识地聚焦在那双的眼睛上。
就在这一瞬间,她脑中如同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她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今凌晨,徐家大院冰冷的卧室里,父亲枯槁的手,颤抖着拧开那个棕色药瓶!看到了白色的、细的硝西泮药片,如同被诅咒的珍珠,倾泻而出,灌入他那张开的、绝望的口中!
看到他艰难地、痛苦地吞咽,喉结滚动,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窒息般的喘息!看到他最后蹒跚着、像背负着整个地狱的重量,挪回那张象征着终结的床铺……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米萍死死捂住嘴唇的指缝。那不是悲伤,而是被巨大的、自我施加的罪孽感彻底击穿的绝望悲鸣!
她猛地从床上站起,跌跌撞撞冲向房间角落那个布满水渍和裂纹的洗脸盆。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着。
她双手撑在肮脏的搪瓷盆边缘,身体佝偻着,剧烈地喘息,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她抬起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同样布满污迹的廉价塑料方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凌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眼窝深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那双曾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灰败。嘴角向下耷拉着,刻着深刻的痛苦纹路。
“是我…”她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可怖的女人,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我逼死了他…用那封信…用我的恨…把他逼上了绝路…”每一个无声的字眼,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自己的灵魂。
那个她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父亲,那个被她视为一切苦难源头的男人……
竟然,是被她——他从未相认、却被他亲手推进地狱的女儿——用一纸控诉,生生逼得吞下了整整23片、115毫磕硝西泮!
115毫克。这个冰冷的数字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开。治疗失眠,只需5到10毫克,便能换来一夜安眠。
超过20毫克,身体便开始发出警告,昏沉、步履蹒跚、言语不清。
40毫克以上,便是滑向深渊,呼吸被无形的手扼住,心跳在药物的泥潭中挣扎、衰竭,直至彻底沉寂。
115毫克?那是足以让一匹健壮的马也永远倒下的剂量!那是何等决绝、何等彻底的自我毁灭!
这哪里是复仇?
这分明是……弑父!
镜子里,那张苍白绝望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弥漫开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碎的痛苦。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那紧抿的嘴唇,那微微凹陷的脸颊线条,那眉宇间因长期压抑怨恨而刻下的纹路……竟与记忆深处,那张被岁月模糊聊、属于年轻徐志超的脸庞,隐隐有了某种残酷的重叠!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要抹去那可怕的相似。
“不…不…”她无声地嘶喊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复仇的火焰燃尽,留下的不是灰烬中的解脱,而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漠。荒漠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崭新的、更加沉重的墓碑,墓碑上刻着的,不再是徐志超的名字,而是她自己的灵魂——
一个被仇恨异化,最终亲手犯下弑父之罪的、永远无法被救赎的灵魂。
悔恨,如同那115毫克硝西泮溶解在她父亲血液里的冰冷毒液,此刻正以百倍的浓度,注入她的血管,麻痹她的四肢,冻结她的心跳。
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那场始于几十多年前的、彼此毁灭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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