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令死了。
死在随她阿耶征战归程的路上。
常年同她阿耶斗得难分胜负的敌人恨透了他这个为她阿耶屡献奇策的军师,于是派死士埋伏在了他们得胜归来的路上,趁众人奔波疲惫之时,猛然现身,自毁式的将他杀死。
她那冷不防失了左膀右臂的阿耶,也没能比她的谢郎多活几日——没了谢君令的谋划,早已因久战而疲惫不堪的军队亦没坚持多少时日,便被敌饶援军打了个分崩离析。
她的弟折断了一条腿,她的父亲惨死在乱军之下。
她阿耶与谢君令的死讯几乎是同时传回的府知—当她在同一日的同一刻先后听到那两道消息时,她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奔何处的丧!
“那……谢郎呢?”
女人怔怔转头,目中满带着迷茫与不知所措。
将消息带回府中的老管事面露悲痛:“少爷……已经被人拉回来了,就停放在前堂的棺材里。”
于是她踉踉跄跄奔去了前堂,尚未被铜钉钉死的棺木里静静躺着那个曾与她朝夕相对了数年的男人。
冬日的寒虽不至让那尸首腐坏,可他到底已失去了他生前的鲜活光彩。
女韧头定定看着那张惨白的,本该是她所熟识、此刻却又让她倍感陌生的面容,眼前止不住地发了阵阵的黑。
……痛。
她的肚子好痛。
女人下意识伸手捂紧了自己抽搐的腹,那痛感令她几近难以站立,热流涌出体内时她控制不住地立地昏了过去,再醒时,等待她的,却只有更多、更多的噩耗。
——她产了。
那孩子才三个月大,是谢君令随她阿耶出征前怀上的,原本会成为谢家的遗腹子。
并且,她阿娘在见到她阿耶面目全非的尸体后,就当场自杀殉情了。
——这消息让她感到十分的可悲与可笑,她的阿娘不爱她这个女儿,也不爱她的儿子,却“爱惨了”她那原本是因利益而走到了一处的丈夫。
最后——
她的婆母在接连经受丧子与丧孙的打击后,本就不大康健的身子彻底病倒,并在她因悲愤与产而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不幸病逝。
短短几内,她接连失去了五位亲人,偌大个谢府,眨眼就只剩下她和她那个一夜白尽了一头花发的公爹。
……生活突然就没劲透了。
清醒过来的女人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息她竟无端生了些“不如就这样去了”的心思。
将养身体的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每日不是在昏睡便是双目无神地盯紧了床上钉着珠的绣花帷帐。
来,这帐子上的珠子还是谢君令亲手一颗颗缝上去的——她从前也没能想过,他那样的端方君子,有一朝竟也会为她拈起绣花的针。
对了……谢郎。
她那好像还有几封谢郎生前寄回来的家书没有回完。
想起那家书来的女人挣扎着起了身,最终在妆奁里找见了那几张还未写完的纸。
谢君令平素是个温柔内敛的丈夫,由是表露在他那些信中的情绪也总是温和矜持又满带心的。
她回看着那信中的字句,试图补全她还没能写完的回信——直至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郎或许才是世上那个真正“爱”她的人。
是的,他是爱她的。
只是他的爱意都藏在了角落里,散在他们相处时的每一个日夜郑
在她痛苦追问她的耶娘为什么不“爱”她的时候,那情感早便如和风或细雨一样将她缓缓浸润——只是和风细雨一向都是太过温柔的东西,她在拥有时浑然不觉,只待失去的那日方能陡然发现。
——他是爱她的。
但是他已经死了。
这认知忽地令女人绝望起来。
她空洞而发直的双眼木然望向妆奁上光洁如旧的铜镜,镜中映照出女人枯槁又憔悴不堪的容颜。
她正茂的青春像是在一夕之间便窜逃了大半,她麻木地拾起那只镶着金丝与玉珠的发梳,近乎梦游似的为自己绾了个简单的素髻。
为她送药的侍女推门瞧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半是怅然、半是惋惜地泄出声低低的叹:
“夫人若是心中烦闷,何不出去转转?”
“……出去?”她茫然地转了头,那侍女循声轻轻重复了一句:“对,出去。”
“您可以离开谢府,到外面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散一散心——刚巧咱们这里离着潜川不远,您或许可以经潜川入境,去逛一逛歙州。”
“听,那里有黄山和白岳——个个都是风景绝佳的好地方。”
“潜川……”她将这名字放在舌尖上轻轻咀嚼着反复呢喃,心中悄然升起一线细微的向往。
由是在养好了身子的第一时间她便动身辞别了她的公爹——她原想带着那同样丧妻丧子又丧孙的老人与她一同去转转的,但他执意要留下来守住这座充满了他旧日回忆的府邸不愿挪步,她劝不动他,只能就这样遂了他的心思。
“去吧,孩子。”满头白发的老人面上纵横着发了浊的泪,他抚摸着女饶发顶,像是在数十年前头一回摸上他孩子头顶细软的髻,“去把心里的伤养好了再回来。”
……伤?
她的心里有伤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这会的心中的确是憋闷得厉害。
那股闷劲儿顶得她不出又咽不下来,那感觉糟糕透了,糟得她每一都几欲疯癫。
——或许,这就是她公爹的那个“伤”罢?
她这样想着,转而带着几个侍女仆从,薄衣轻骑的上了路。
她知道如今的世道已不够太平,于是出发时特意不曾穿她柜子里的那些锦衣华服,只带上了几件从前谢君令还在时,为方便她出游而着人给她缝制的轻便男装。
入潜川的路比她料想的还要再难走些,所幸那一路的风景不错,她看着那些比她家中开阔了不知凡几的山川景象,烦闷不堪的心情竟真跟着略略舒缓了几分。
只是,歙州的风光却远不如她那时的想象。
——她蛮以为自己能看到处如世外桃源般的和乐盛景,却不想,她所能看到的,却只有比地狱还要残酷混乱的流离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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