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勒多吉趴在一处土坡后,耳朵紧贴听地瓮。
地底传来规律的震动声,不是水流,而是马蹄包裹毛毡后的闷响。
“来了!”骨勒多吉举起手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一丝冰冷的、比寒风更刺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野利旺成的心脏。
几乎在他意识到不对的同一刹那……
“唏律律……!”正在疾驰的马队忽然混乱了起来,大批战马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仿佛烫了脚一般,嘶叫着惊跳不止。
左右两翼、正前方的堤坝边缘、甚至队伍侧后的荒滩上!无数蒙着泥土草叶的坑洞被战马踩塌!如同无数张骤然张开的地狱之口!
每一个掀开的坑洞里,都骤然亮起一点急速跳跃、疯狂燃烧的火星!那是成百上千嗤嗤作响的引信!
踩踏式火雷!
“撤!!!”野利旺成死命地一勒马缰,雪蹄马人立而起,嘶吼破开喉咙,却被淹没在轰然爆发的巨响之中!
轰!轰轰轰轰——!!!
地间瞬间被炽烈的闪光和震耳欲聋的狂暴声浪所吞噬!
预先埋设在截水渠四周地下的大批陶罐火雷,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引爆!
暴烈的火焰如同沸腾的岩浆之柱拔地而起,夹杂着无数锋利的铁片、碎石、燃烧的沥青块,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横扫整个河滩!
巨大的气浪如同一堵实质的墙壁,将冲在最前的一个百夫长连人带马狠狠向后掀飞!
战马凄厉长嘶,野利旺成只觉耳中嗡鸣不断,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红!震爆的声浪彻底撕裂了听觉,世界变成一片光怪陆离、无声滚动的画面。
左右包抄的两队铁鹞子前锋如麦秆般被烈焰和气浪吞噬,人仰马翻。
落地的火油瞬间点燃地面堆积的干燥枯草,整片荒滩在几个呼吸间化作一片火海!
被巨大爆炸惊吓疯掉的战马拖曳着背上的骑兵,一头撞进混乱的友军之中!
无数身影在火焰和激射的弹片中挣扎、乒!
混乱!惨绝人寰的混乱!
滔的怒火瞬间顶穿了野利旺成的灵盖!
“啊~!”
野利旺成仰发出撕裂肺腑的咆哮,声音被淹没在连绵的爆炸和燃烧的噼啪声郑
火焰在他染血的面甲上跳跃,映照在他眼中,那里只剩下最后的疯狂。
骨勒多吉在爆炸瞬间就捂住了耳朵。
他看见一个个燃烧的骑兵像没头苍蝇般撞在一起,燧发枪的齐射声一阵阵响起,铅子穿透浓烟,在人体上凿出朵朵血花。
他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地抠进了乱糟糟的头发之郑
跟着野利旺成逃回城中的铁甲骑还不到一千人,二千多党项精锐就这样倒在了西军的地雷和燧发枪之下。
留下守城的阿里赞及时用神臂弓阵挡住了追击的西军骑兵,在野利旺成进城的瞬间就放下了千斤闸,却把落在后面的几十骑扔在了城外,被西军挨个点名射杀殆尽。
守在城头的撞令郎们默默地看着城下的同袍被西军射杀,看向阿里赞和野利旺成的眼神都变了,像是看着被困在笼子里的狼!
当夜,南门守军发生哗变,一部分汉人撞令郎和党项兵发生激斗后,缒城而逃,投西军去了!
城中存水即将见底,已经看得到沉底的泥浆。
正午。
惨白的太阳直直地砸下来,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目的光。
康炯踩着脚下焦黑松软、还带着余温的土地,一步步巡视着昨夜血火浇灌过的河滩。
空气滚烫,混杂着浓烈的腥甜焦糊气息、火药刺鼻的硫磺余味、还有血肉油脂被高温烘烤后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油腻臭味。
视野所及,灰白色的烟柱稀稀拉拉地从一片狼藉中升起,更远处则是几处未被完全扑灭的火堆,卷着黑烟,偶尔爆出噼啪的余响。
穿着灰黑色军袄的西军士兵,沉默得像一群冰冷的石像,正踩着这片刚刚吞噬了数百条生命的焦土,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的“清扫”。
他们三人一组,手里握着带着三棱枪刺的燧发火枪。
一个负责将堆积的尸体或那些偶尔还在微微抽搐的残缺躯体挑开、拨正。
另一个紧接着上前,眼神沉静毫无波澜,枪刺精准而稳定地朝着暴露出的脖颈、心口等致命部位,深深刺进去,手腕利落地一拧。枪尖拔出时,带出一股粘稠发黑的血,顺着焦黑的泥土流淌、渗入。
再然后,第三个人跟进,动作麻利地在尸体上翻找着值钱或标识身份的东西,丢进旁边的粗布口袋。动作熟练、重复,如同最麻木的农人刈割着地里的荒草。
战场中央,被炸塌的羊羔土堤坝边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黑坑。
陈七就站在坑边,燧发枪垂在身侧,枪管在毒日头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面前几丈远的地方,一匹已经死透、肠肚流出的战马尸体旁,有团焦土动了动。
一个极其年轻的党项骑兵挣扎着,他似乎被炸断了双腿,自膝盖以下一片血肉模糊,焦黑的断骨支棱出来。
他下半身几乎浸在自己暗红的血泊里,仅靠着唯一完好的右臂,用半截焦黑的弯刀死命地杵进焦土中,竟想挣扎着挺起他的上半身。
他身上残存的半片铁甲被硝烟熏得黢黑,歪斜地挂着,裸露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身上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有带着细气泡的血沫从嘴角渗出、滴落。
他摇摇晃晃,试了几次,那双年轻的眼睛在布满黑灰和血痂的脸上圆睁着,瞳孔因为剧痛和失血涣散,直勾勾地瞪着陈七的方向,嘴里嗬嗬作响。
陈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讥讽,也无怜悯。
他只是平静地向前跨了两步,鞋底踩在粘腻的血泥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那支沉重的燧发枪被单手举起,黝黑的、冰冷的枪口,稳稳地抵在了年轻铁鹞子汗湿沾血的额头上。
动作精准,纹丝不动,如同早已丈量好距离。枪口紧紧贴着眉心的皮肤,压下一个微凹的印子。
枪管传来彻骨的冰冷似乎短暂地唤回了那年轻士兵的一点神智。
他涣散的眼神似乎再次凝聚了起来,艰难地聚焦在了陈七那毫无波澜的脸上。
干裂带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嘟囔着一句党项语,每一次开合都扯动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沫,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在抽:“都统……会……给……我们……报……仇……”
“呯!”
枪口喷出一团刺鼻的硝烟,随即在干燥的空气里迅速散开、消失。
沉闷而干脆的声响在死寂的河滩上显得异常突兀。
年轻骑兵最后的尾音戛然而止,连带着他试图挺起的残躯。
那颗头颅猛地向后扬起,整个身体失去支撑,颓然砸回那片浸透了他自己鲜血的滚烫焦土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额头上一个规则的孔正往外渗出红白混合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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