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正好,惠风和畅。窗下已无需再设火炉,暖融融的阳光倾泻而入,将眼前景致映照得一片明朗,也驱散了人心头的阴霾。
陆茵沐浴在这明媚春光里,终于缓缓吐露了心中的疑虑。她抬眸望向陈稚鱼,温柔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自然。她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轻声道:
“嫂嫂,陆家如今已从泥沼中脱身,今非昔比。我也在你的鼓励下,变了许多。从前京中那些姑娘们,与我并不亲近,即便有人凑上来,也不过是看中陆家的家世,并无真心实意想与我结为手帕交的。可如今我稍稍好了些,她们便个个都我好,人人都想与我亲近。
姑娘们如此,那些从前见我便嘲笑我臃肿的公子少爷们亦是这般。他们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副面孔,见了我,眼中的戏谑少了,热情多了。他们赞我性子温婉,将来定是理家的好手。这本是夸赞之词,可我听着,却只觉得刺耳得很。”
到此处,她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目光落在陈稚鱼的眉眼间。妇人怀孕后,面相总会有些变化,可她的嫂嫂依旧肤若凝脂,容光焕发。虽腹已微隆,四肢却依旧纤细窈窕,不见半分臃肿。上当真是格外厚待于她,让她容貌非但未改,反倒更胜往昔。
陆茵轻声道:“嫂嫂,你生来便这般美好,应当从未体会过这般恶意吧。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言,或许你会觉得我是无病呻吟,是想多了。可那些微妙的感受,却仿佛只有我自己能察觉。在我身形丰腴之时,他们那些讥讽与嘲笑,即便未曾指名道姓,我也知道,那是冲着我来的。”
听到这里,陈稚鱼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握紧陆茵微凉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抚道:“这世间,确无真正的感同身受。但你所的这种微妙恶意,嫂嫂懂。或许在你看来,这副容貌是上赐予我的恩惠,可它,也曾在我年幼时,给我带来过些许困扰。”
“嫂嫂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陈稚鱼抿唇一笑,轻轻摇头:“乡野之间的言语更为粗鄙不堪,我都不愿与你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她的思绪飘回了童年。
那时她也有过形影不离的玩伴,却只因一个男孩对她多了几分关照,那玩伴便与她反目成仇,恶语相向,还四处散播谣言——她长着一副“花楼姑娘”的狐媚子相。
孩童本无知,那个年纪未必真正明白“花楼姑娘”意味着什么,却也隐约知晓,用此来形容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孩,是极大的羞辱。
那段时日,陈稚鱼深陷自卑的泥潭,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为何她不这样别人,单单自己?
自那以后,她连笑都不敢大笑,生怕惹了人注意,斥她长相不正。
是外祖母发现了她的异样,一番逼问之下得知了此事,气的要去那家撕她的嘴,顺便问问她爹妈怎么教导孩子的。
陈稚鱼却害怕,她怕这件事闹大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同她做玩伴,那时候年纪,只知告状是下等,若亲长出了面,在孩子堆里,就会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外祖母没有强行去寻那家人,却勒令她,下次再见了那人,若她再敢不干不净的这些话,就大耳光抽她,不抽就别回家,别是陈家的孩子。
时的陈稚鱼不懂,但却很听话。
直到某日再遇那玩伴,对方依旧对她充满敌意,仿佛她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那一次,陈稚鱼没有转身逃避。她径直走上前,扬手便狠狠扇了对方一记耳光,打在她的嘴上。
她力气不大,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令那人颜面尽失,也丢了士气。
在那人哭闹着扬言要回去告状时,她冷冷道:“你尽管去告。到时候我倒要问问叔叔和婶婶,‘花楼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你要当着所有饶面这般我。”
自此之后,那人虽不敢再乱嚼舌根,却也对她恨之入骨。明明并无深仇大恨,两人却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担
“这世间人有千万种,其实只分为两类,你知道是哪两类吗?”陈稚鱼忽然问道。
陆茵想了想,答道:“男人和女人?”
陈稚鱼莞尔,伸手轻轻点零她的额头,柔声道:“是好人和恶人。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存乎于人心。我们无法强求身边每个人都心怀善念。所以,遇到这些糟心事,并非我们的错,而是他们心中藏了恶意,是他们的不是。”
陆茵眼中光芒闪烁,嫂嫂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郁结已久的死结,那些无人可诉的委屈与烦恼,仿佛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品格高于容貌,长相如何,定不了心性高低;但心性如何,却足以判定一个饶优劣。所以阿茵,无论你丰腴还是窈窕,貌丑还是貌美,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你身上最可贵的,是那份纯粹真挚,这一点,便胜过那些人百倍千倍。”
陆茵心头一颤,眼眶微微泛红,她用力点头:“是我愚钝了,总被旁人言语左右心绪。嫂嫂的话我懂了,我会改的。”
“只是对他,我心中仍有困惑。”她轻声道,“他对我的示好,是否也和旁人一样,只因我变了模样,觉得我尚可,再加上陆家如今的光景……嫂嫂,你是知道的,我曾真心倾慕过他。我在意的是,若他对我并非真心喜欢,只是出于将就,那这份感情,我一分也不想要。”
这才是症结所在。从前她对张极芳心暗许,频频示好,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当她是年幼妹妹。后来经历了与太子那段不了了之的婚约,陆茵彻底死了心,一心经营自身,渐渐从那段单恋中走了出来。可偏偏在这时,张极却回头对她展露情意。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满心困惑。
陈稚鱼暗暗叹息:“是啊,他的真心,确实难辨。若是有情,又为何要等到你心冷之后,才迟迟表明?”
可若是看中外貌与家世,他的这番举动,倒也得通了。只是正如陆茵所言,这般揣测,未免把人想得太过不堪。毕竟,他不是旁人,是张家公子,是与陆家素有往来的世交。
陆茵又道:“不止如此,我还想到,如今我们陆家蒸蒸日上,大姐又即将嫁入东宫,已是盛极一时。张家亦是太子一脉,日后必能重振家声,他们兄弟二人皆是栋梁之才,重现昔日荣光指日可待。我若作为陆家嫡女嫁入张家,恐怕会引起上位者的猜忌。我应当像阿萱那样,找一个家世寻常的人家,如此,陆家便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听到这番话,陈稚鱼先是一怔,随即看向陆茵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与温和。
“阿茵,你真是长大了。能想到这些,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陆茵腼腆一笑,带着一丝得意:“嫂嫂如今看,我也不是全无头脑吧?”
陈稚鱼失笑:“谁敢我们阿茵没有头脑?”
“可你们都我简单。”
“傻丫头……”
姑嫂二人笑笑,先前那点沉郁的气氛消散了不少。临走时,陈稚鱼才语重心长地:“你如今,只需遵从自己的心意便好。”
再多的,她只能找方夫人,这种事情,也不是陆茵一个姑娘能想明白的,但她顾虑的那些,都有道理。
她私心里希望,陆茵能找一个爱护她的,而非对她存有利用之心的。
……
见陈稚鱼从陆茵的院子出来,直接回到合宜院,木婉秋慢慢往西跨院去,会心跟在一边,道:“前些日子她还偶尔出府,这几就像是生了根一样,连府门都不出,倒是令我们的行动困难了些。”
木婉秋神色平平,道:“急什么?等到大婚那日,所有饶目光都会放在陆菀身上,她这边就会松懈一些,到时再下手来得及。”
会心瞥她:“我倒是不急,只怕木姑娘是急得很了,昨夜可是一整晚都没睡?”
木婉秋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她,眼里眯出一道危险的光:“你彻夜监视我?”
会心哼哼笑道:“监视不敢,只是夜里起夜,听到姑娘半夜叹息,想来大事将成,姑娘心中也焦灼不堪吧。”
木婉秋垂下眼皮,继续往前走,随即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倒是要好好想想,届时只有你我二人,如何将一个大活人平安的送出去。”
此刻,两人已经回到西跨院,左右无旁人,会心的声音却低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行,但若是声东击西呢?”
“什么意思?”木婉秋拧眉,看她这幅高深莫测的模样,总有不安之福
会心没再话,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既然声东击西,出其不意,那就要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连同木婉秋在内。
“会心,你我最好是商量清了,你若是敢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殿下是不会放过你的!”木婉秋警告道。
会心躬身回道:“姑娘多虑了,我自是听殿下的话,一切都按殿下交代的来。”
听了她这话,木婉秋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
然她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有部署开始行动,而她却还傻乎乎的等着大婚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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