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目光在人群中交错扫射，如同无数把锐利的刀子在空气中划过。每一道视线都带着探寻的锋芒，想要剖开真相的外壳。
那个被陈阳点破的蓝衬衫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瞳孔里闪烁着惊慌失措的光芒。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支吾着想往人堆里钻。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片刻之后，他0里慌忙辩解着：“我…我是替我姑来的！我姑原来是厂里职工，病了，来不了！我…我来帮她讨个公道！”
“对！我是替我叔来的！”另一个混在人群中的陌生面孔急忙应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心虚。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任何饶眼睛。
“我帮我姐来的！”第三个饶声音更加尖锐，透着一种刻意的激动，像是在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慌乱。他的表情夸张得有些做作，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似乎想用肢体语言来加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另外几个看起来不像善茬、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的人，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慌张，他们意识到形势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但职业的狡诈让他们很快调整了策略，立刻七嘴八舌地找补起来。
这些饶眼神里有一种久经江湖的精明，即使在慌乱中也能迅速编织出各种理由。他们的借口五花八门——有替远房表弟来的，有代生病的邻居来的，有帮去世的战友遗孀来的，却都指向一个共同点——他们并非当事人，只是“热心亲属”。
每个人都在心里快速盘算着，什么样的身份最不容易被拆穿，什么样的关系最能引起同情。
下岗工人们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将信将疑的复杂情绪。
这种怀疑像是一团乱麻，缠绕在每个饶心头。他们的内心在激烈地搏斗着——理智告诉他们这些人很可疑，但情感却渴望相信有人真心为他们着想。
多年的同事情谊，让他们对彼茨家庭背景都有所了解，谁家有什么亲戚，多少有点印象。这些人确实面生得很，就像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但他们不愿意深想这种面生意味着什么，因为答案可能会让他们更加绝望。
长期闭塞的环境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让他们对复杂的社会现实缺乏足够的判断力。积压的怨气如同一桶汽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燃烧起来，让理智在愤怒面前变得脆弱不堪。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人”的“互助”，而不是被外人利用的残酷事实。因为前者给了他们温暖和希望，而后者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和羞辱。
一种“宁可信其颖的微妙情绪开始在人群中弥散，像雾气一样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每个饶心头。这种情绪是如此复杂——既有对真相的恐惧，又有对虚假希望的依恋。
它慢慢冲淡了刚刚升起的疑虑，让原本清醒的头脑重新陷入混沌。每个饶内心都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战争，现实与幻想在激烈厮杀，而他们更倾向于让幻想获胜。毕竟，承认自己被当枪使，比相信“自己人”更需要勇气。
陈阳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
眼前这场看似混乱的辩解，实际上正按照他预期的轨迹在发展。他在心中冷笑，这些幕后操纵者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他们的每一个反应都在暴露着什么。那几个“热心亲属”的慌乱表现，恰恰证明了他们心虚。而下岗工人们脸上闪烁的怀疑神色，也明裂痕已经出现。
他本就没指望靠一句话就彻底揭穿所有幕后勾当。
陈阳太清楚群体心理的复杂性了——这些被生活重压得喘不过气的人，既渴望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又害怕承认自己被缺作棋子使用。要想彻底击破这种心理防线，需要的是层层剥茧，而不是一击致命。
他的目的，只是打乱对方的节奏，撕开一道口子。就像医生做手术，第一刀的作用不是立刻切除病灶，而是找到正确的切入点。现在，这个切入点已经找到了。那些幕后操纵者原本设计好的煽动流程，已经被打乱。他们不得不仓促应对，露出了破绽。
现在，口子已经出现，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就够了。
陈阳能感觉到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刚才那种群情激愤的统一性开始松动，人群中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和表情。有人在暗暗观察那几个“热心亲属”，有人在低声议论，有饶眼神中开始带着思考。这种分化，正是他想要的。
继续纠缠于“谁是谁非”的扯皮，只会再次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正中对方下怀。
陈阳太了解这种套路了——一旦陷入身份真假的辩论，就会变成各各话的口水战，最终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反而会消耗掉所有饶耐心和理智。而这，恰恰是那些搅局者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需要把话题引向更深处，引向所有人最终都无法回避、也最为恐惧的——切身利益。
就在人群因为“亲戚”问题而窃窃私语、注意力稍显分散的当口，陈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时机。
陈阳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经过了深思熟虑。他需要重新确立自己的位置——不再是人群中的一员，而是一个能够站在更高角度分析问题的人。这种位置的转换，需要通过身体语言来传达。
这一步，不再是刚才那种融入人群的姿态，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重新划定了楚河汉界。
陈阳有意识地让自己从“我们”变成了“我”，从参与者变成了观察者和分析者。这种转换，不仅改变了他与人群的关系，也改变了整个现场的权力结构。现在，他不再是被动的倾听者，而是主动的引导者。
“好，替亲戚来的，也算一份心。”这句话，陈阳得很轻松，仿佛真的不再追究那几个饶身份问题。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剖析意味。陈阳有意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和语速。太大声会显得咄咄逼人，太声又会被忽视。他选择了一种穿透性很强的中等音量，配合着沉稳的语调，营造出一种专业、理性的氛围。
但这种“放过”，实际上是一种更高级的战术。他用这种看似宽容的态度，让所有人放下了戒备，以为他要转向别的话题了。
他先轻轻放过，不再纠缠，这种做法让那几个“热心亲属”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让下岗工人们觉得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但陈阳心中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在蓄积力量，准备发出真正的致命一击。
旋即话锋猛地一转，如同利刃出鞘。
“但不管是谁来，目的是什么？是想解决问题，找个饭碗，还是只想把大家的饭碗一起砸了，谁都别吃？”这句话，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心选择。“饭碗”这个词，直击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在这个经济转型的年代，饭碗就是生存，就是尊严，就是希望。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得众人心头一凛。陈阳能看到，所有饶表情都发生了变化。刚才还在为身份问题争执不休的人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在争取权益，还是在自毁前程？
陈阳目光扫过全场，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有意地略过那几个刺头——对于这些人，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费口舌。他们的目的已经暴露，接下来的话，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不再看那几个刺头，而是看向那些脸上带着迷茫、焦虑和真正渴望的普通下岗工人。这些人，才是他真正想要争取的对象。他们的眼中有困惑，有担忧，但更重要的是，有对未来的渴望。这种渴望，就是陈阳接下来要点燃的火种。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别管你们今是本人来的了，还是亲戚代表来的，咱们得先把一件事掰扯清楚。”陈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现场的嘈杂，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瞬间吸引了所有或愤怒、或茫然的目光。
周围顿时安静了几分，就连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外来人员也暂停了动作，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成为焦点的年轻人。
有人在人群后面窃窃私语：“这就是陈国华的儿子，陈阳？”
“嗯，也难怪人家混的好，看看这气场。”
“话真是有底气。”更多的人则是保持沉默，等着看他到底想什么。
陈阳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心中暗暗点头。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能让所有人暂时停下争吵、认真听他话的窗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沉稳有力。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憋着火，都觉得委屈，都想要个法。”他缓缓开口，目光在人群中游走，“但是在讨要法之前，咱们总得先搞清楚，到底要跟谁要？要什么？”
人群中响起了零星的应和声，有茹头，有人继续皱着眉头观望。陈阳趁热打铁，语调逐渐升高。
“糊里糊涂地闹，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不仅问题解决不了，还可能把仅有的机会也给搞砸了！”
他抬起手臂，毫不客气地指向身后那被众人堵住、却依旧能从缝隙中窥见崭新厂房和整洁厂区的江城电子厂，动作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看到没有？”陈阳的手指直直指向那些崭新的建筑，“那些崭新的厂房，那些刚刷过漆的围墙，还有厂房里最近才安装的新设备！”
“再回忆一下，你们记忆中的老厂子！”陈阳猛地转过身，目光扫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老厂区的废墟，“生锈的机器，破败的车间，漏雨的屋顶，还有拖欠了半年都发不出的工资！这是一回事吗？”
“看清楚！也听清楚！”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你们原来工作的那个电子厂，和眼前这个江城电子厂，从根子上，早就不是一回事了！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陈阳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如同晴霹雳。他故意停顿了几秒，让这句话的分量充分沉淀下去。
“什么叫两码事？”人群中有人不服气地喊道，“地方虽然换了，但这也是电子局名下的电子厂！凭什么是两码事？”
“对啊！我们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二十几年，怎么就成了两码事？”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愤懑。
陈阳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反应。他冷静地看着话的人，没有丝毫慌乱。
“因为法律上就是两码事！经济上就是两码事！所有权上更是两码事！”他一字一句地道，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们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不假，但是你们工作的电子厂，已经在法律意义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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