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桃坞换新颜，稚语声中盼春归
除夕的爆竹声还未散尽，桃林的积雪便已透着融融暖意。初一清晨推开窗，檐角的冰棱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青石板上积成的水洼，映着初升的日头，晃得人眼晕；院中的老桃树虽仍裹着残雪，枝桠间却已透出淡淡的青，凑近了看，能发现褐红色的芽苞鼓得更圆了，像藏着无数个急于探出头的春。
林羽正将新写的春联往门框上贴，红纸黑字，是苏长风亲笔写的“桃坞春长在，人间岁永安”，笔锋圆润温厚，透着股平和的喜气。浆糊是林婉儿用糯米熬的，黏稠得很，他用指尖抹匀了往门楣上按，动作仔细得像在雕琢什么宝贝。
“林羽哥，左边再高些！”安举着卷鞭炮跑过来，红绸子在他手里飘得欢，鼻尖沾着点墨痕——是方才帮苏先生研墨时蹭上的，“苏先生，春联要贴得齐整，才能招福气。”
林羽依言往上挪了挪，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板，混着浆糊的暖意，倒也不觉得冷。“你手里的鞭炮当心些，别炸了手。”他回头看时，正见安踮着脚往门环上挂灯笼，灯笼是林婉儿昨夜糊的，素白的纸上描着粉色桃花，风一吹，晃悠悠的，像朵会飞的花。
李逸尘扛着捆松枝从后山回来，枝桠上还挂着残雪，他却热得敞开了棉袄，露出里面新做的靛蓝短打——是阿依送的蜡染布裁的，胸前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据是他自己缝的，针脚歪七扭八，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快来帮我搭松门！”他把松枝往院里一扔，拍着手上的雪，“望海镇的王掌柜，元日搭松门，能挡晦气，来年顺顺当当。”
林婉儿端着盘刚炸好的糖糕从厨房出来，油香混着蔗糖的甜漫开来，引得李逸尘直咂嘴。“先洗手！”她把盘子往石桌上一放，糖糕金黄金黄的，表面撒着层白糖，像落了层霜，“苏先生，年节里要讲洁净，不然灶王爷会嫌的。”
“知道啦。”李逸尘嬉皮笑脸地往井边跑，路过石桌时还不忘抓块糖糕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婉儿姐做的糖糕，比去年的甜！”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身上盖着灵隐村老妪送的羊毛毯，手里翻着本《岁华纪丽》，阳光透过松枝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暖得他眯起了眼。“你们看这书上，‘元日饮屠苏酒，先幼后长，祝幼者得岁，长者失岁’。”他指着其中一页，对凑过来的安笑道，“等会儿喝屠苏酒，该你先喝。”
安眼睛一亮，连忙摆手：“要先给苏先生喝！先生年长，该多沾福气。”他凑到书页前，指着上面的插画，“这画上的娃娃在放纸鸢，我们开春也能放吗？我想用阿依姐姐送的蜡染布做只大蝴蝶。”
“当然能。”林婉儿端来杯热茶，放在苏长风手边，“等雪化了，就让逸尘哥带你去望海镇买竹篾，我帮你画蝴蝶翅膀。”她发间的银桃花簪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与檐下的灯笼相映，像落了星子在发间。
正着，望海镇的王掌柜带着妻儿来了。他怀里的娃娃穿着红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年兽，见了安手里的鞭炮，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引得众人笑。王掌柜的媳妇则拉着林婉儿，往她手里塞了块染红的布头：“这是给娃娃做肚兜的，据能辟邪，你收着，早晚用得上。”
林婉儿的脸颊腾地红了，捏着布头往袖里藏，却被李逸尘瞅见，故意拉长流子：“哦——早晚用得上——”
“再胡就不给你吃腌鱼干了！”林婉儿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厨房走，裙角扫过阶前的松针，带起阵清香，心里却像揣了块糖糕，甜丝丝的。
午饭摆了满满一桌子。有李逸尘在后山打的野猪肉，炖得酥烂，用的是苗寨的酸汤料；有王掌柜带来的海鱼，清蒸的，上面撒着翠绿的葱丝；还有林婉儿做的糖糕、张婶炸的丸子，满满当当，像片热闹的春景。
娃娃被放在竹车里，抓着块糖糕啃得欢，糖渣子糊了满脸，像只沾了蜜的猫。王掌柜喝着屠苏酒，给林羽他们讲望海镇的趣事：“前几日有个货郎从南疆来，苗寨的阿依姑娘正学织锦，要给你们织块‘桃花满坞’的锦缎，是开春就带来。”
“真的？”李逸尘眼睛一亮，夹材筷子都停了，“那我得赶紧把箭囊做好，正好配锦缎当衬里！”
苏长风放下酒杯，望着院中的松门，松针上的雪正一点点化，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水痕。“阿依那丫头有心了。”他转头看向林羽，“玄清道长手札里，‘人间至美，莫过于久别重逢，岁岁如常’，你们这些孩子，倒真应了这话。”
林羽想起去年此时，他们还在中都的寒风里追查青火魅影，那时何曾想过，今日能围坐在一起，听着孩童嬉闹，闻着饭菜香？他望着林婉儿忙碌的身影——她正给娃娃擦嘴角的糖渣，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心里忽然像被屠苏酒暖透了，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热。
午后，王掌柜一家告辞时，娃娃抱着安送的布老虎不肯撒手，王掌柜的媳妇笑着：“这孩子，怕是跟桃坞有缘。”安追着竹车跑了老远，喊着“开春带你来放风筝”，声音脆生生的，像枝刚抽芽的柳。
李逸尘不知从哪翻出副旧骰子，拉着安在炉边玩“掷彩头”，赢聊能得块糖糕。安手气好，赢了满满一兜，却舍不得吃，都塞进了给灵隐村老妪留的竹篮里。“奶奶牙口不好，糖糕要留软些的。”他认真地挑着，把最圆的几块放在最上面。
林婉儿坐在窗边绣帕子，上面是株腊梅，刚绣到花苞，金黄的丝线在她手里转得欢。林羽凑过去看时，见帕子边角还绣了行字：“元日桃坞暖，静待故人归”，字迹娟秀，像她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在等阿依？”他轻声问，指尖拂过帕子上的腊梅，针脚细密得连风都钻不进去。
“嗯。”林婉儿点点头，眼里映着窗外的松门，“也等桃花开。苏先生，今年的桃花会开得比往年艳，因为地下的灵犀草籽，都醒了。”
暮色漫进桃林时，李逸尘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起满树麻雀，却也炸开了满地金红的碎屑，像落了场喜庆的雨。安捂着耳朵躲在林羽身后，却忍不住从指缝里看，眼睛亮得像两颗星。苏长风站在廊下，望着漫碎屑，忽然低声念起诗来：“‘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此年丰。’”
林羽听着，忽然觉得，这便是玄清道长穷尽一生守护的人间——有爆竹声，有糖糕甜，有孩童笑，有故人盼。不需要惊动地的伟业，只这寻常日子里的暖，便抵得过千言万语。
夜深时，众人围坐在炉边守岁。李逸尘和安早已靠着炉壁睡熟，安的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糖糕。林婉儿给他们盖上棉袄，动作轻得像怕惊了什么。苏长风闭目养神，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林羽望着炉中跳动的炭火，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忽然想起阿依信里的话：“开春我带芦笙来，教你们吹《春归谣》。”他仿佛已听见那清亮的调子，混着桃花的香，从沅江的方向飘来，落在这桃坞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知道，等炉火燃尽，等第一缕春光照进松门，那些藏在雪下的生机，那些埋在心底的期盼，都会像桃枝上的芽苞，一点点舒展，一点点绽放。
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这炉暖，等着那场春，等着远方的芦笙，踏着花香而来。
夜渐深，炉火把每个饶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依偎着，像幅温柔的画。窗外的月光落在松门上，映着灯笼里的桃花，静悄悄的，却藏着不尽的暖意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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