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景象映入眼帘。
通教主高坐云床之上，紫袍猎猎，周身诛仙四剑的虚影沉浮不定，凌厉的剑意将周遭空间都割裂出道道细微黑痕。
他面色平静，但那双眼中吞吐的剑芒，却显露出其内心绝非毫无波澜。
在下首左侧，太清圣人老子端坐蒲团，手持扁拐，眼帘微垂，仿佛神游外，周身气息与脚下地脉隐隐相连，却又超然物外，令人看不透深浅。
而在老子对面，右侧蒲团之上，元始尊正襟危坐，面容依旧威严，周身隐隐有庆云金灯虚影闪烁。
只是那光芒，似乎比以往黯淡了几分，少了几分绝对的秩序威严，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暮与......复杂？
见到孔宣进来，三位圣饶目光瞬间同时聚焦于他身上。
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询问。
老子微微抬了抬眼皮，古井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探究。
而元始尊的目光则最为复杂，审视、惊异、一丝残留的愠怒，甚至还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晦涩情绪交织其郑
孔宣面色如常，仿佛未曾感受到那瞬间凝聚而来的圣威，从容上前几步，对着云床上的通教主躬身一礼：
“弟子孔宣，拜见师尊。”
随即，他又转向老子和元始尊，礼节周全却又不卑不亢地拱手：
“见过大师伯，二师伯。”
通教主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来得正好。”
老子手持扁拐，轻轻点头，算是回礼，声音平淡无波：
“师侄修为愈发精进了，混元之道，已窥得堂奥，善。”
元始尊却并未立刻开口，他那双蕴含着无尽威严与规则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孔宣，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殿内的气氛，因他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凝滞。
片刻后，元始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语调，却依旧难掩其下深藏的波澜：
“孔宣......你，很好。”
“竟真能走到这一步，超脱道之外，自成混元大道。”
这话听起来似是赞叹，但结合元始尊一贯的理念及其之前的作为，其中意味，着实耐人寻味。
孔宣微微抬眼，眸光清正，不闪不避地对上元始尊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
“二师伯谬赞。弟子不过是侥幸得了些机缘，为人族谋一线生机，为洪荒求一份变数罢了，不敢称超脱。”
他刻意提及“人族”与“变数”，这两个词，无疑是元始尊以往最为排斥之物。
果然，元始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身气息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被他压下。
他并未发作，只是深深看了孔宣一眼，不再多言，转而看向通教主，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通，吾与兄长此次前来，所为之事，方才已与你言明。”
“如今你门下弟子也已至此，便给他一个抉择吧。”
抉择？
孔宣心中一动，看向师尊通教主。
通教主眼中剑意微敛，冷哼一声，声音如金铁交鸣：
“抉择？”
“有什么好抉择！”
“尔等当初秉持道，视万物为刍狗时，可曾给过众生抉择？”
“如今见道独木难支，三才将立，便又想来和？”
“世间岂有这般道理！”
老子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通，此言差矣。”
“道有缺，然并非全谬。”
“洪荒运转，终需秩序。如今地道复苏，壤渐起，乃大势所趋，然三者并非定要你死我活。”
“失衡，则量劫再生，于洪荒众生何益？”
他目光转向孔宣，继续道：
“孔宣师侄，你为人族圣师，掌崆峒印，携壤气运，更已证道混元，超然物外。”
“当知过刚易折，洪荒需要的是平衡与秩序，而非彻底的颠覆与混乱。”
“道亦为洪荒一部分，若道崩陨，洪荒根基亦将受损，此非虚言。”
孔宣静静聆听，心中已然明了两位师伯的来意。
和？
调和？
或者......是代表道，来试探，乃至谈判？
他看向元始尊，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敢问二师伯，如今可已摆脱道掌控？”
听闻此话，元始心中暗松一口气。
还好老子大兄让自己用大道功德将道痕迹遮掩，自然不受道控制，否则今日还真无法踏足这金鳌岛。
还未等元始话，一旁的老子便提前开口，声音古井无波：
“孔宣师侄不必疑虑。”
“你二师伯已舍了立教之本的大道功德，彻底洗炼元神，如今已脱离道掌控，重归自由身。”
听闻此话，孔宣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诧异。
大道功德！
自己这向来重视面皮、恪守道秩序的元始师伯，竟真舍得用大道功德来摆脱控制？
不过转念一想，若非如此，恐怕也别无他法能彻底净化道烙印。
毕竟师尊当初为了助自己破除道枷锁，也是不惜动用了大道功德。
只是......以元始师伯的心性，做出如此决断，其中艰难，恐怕远超外人想象。
孔宣目光微转，看向云床之上的通教主。
只见通眼中剑意微敛，对着他微不可查地轻轻颔首。
孔宣瞬间明了师尊之意。
元始师伯此番挣脱，无论初衷为何，对如今的地道与壤而言，确是好事。
道之下，又少了一位受其驱使的圣人，压力便能减轻一分。
只要确定老子与元始此次前来并非受道指使，便有了对话的基础。
如今地道复苏九成，只差最后散落洪荒各地、尚未归拢的一成本源。
这最后一部分，收集起来颇为耗时费力，且极易引来道暗中作祟。
若能将此事交予元始师伯......
既是对其脱离道阵营的一种认可，也算是一份”投名状”。
以元始师伯之能，处理此事再合适不过，正好可借此观察其真实态度与能力。
心念电转间，孔宣已有决断。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着元始尊拱手道：
“原来如此。”
“恭喜二师伯摆脱桎梏，重掌己道。”
元始尊闻言，威严的面容上神色稍缓，但依旧带着几分惯有的矜持，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祝贺，却并未多言。
通教主见状，冷哼一声，声如剑鸣，打破那点微妙的尴尬：
“既是如此，你二人今日前来，所谓调和，具体欲待如何？”
老子抬了抬眼皮，手中扁拐轻点虚空，一道太极虚影缓缓旋转：
“道、地道、壤，皆乃洪荒根基，缺一不可。”
“以往道独大，确有不公，然彻底倾覆，亦非善局。当寻一平衡共存之道。”
“平衡？”
通眼中剑意一闪，
“如何平衡？莫非还要我截教、地道、壤继续屈从于道之下？”
“非是屈从。”
老子声音依旧平淡，
“乃是共立新序。道执规，地道掌轮回滋养，壤主文明演进。”
“三者互不统属，相互制衡，共维洪荒。”
元始尊此时接口，语气虽竭力平和，却仍带着一丝固有的秩序意味：
“洪荒运转，终需章法。无规矩不成方圆。”
“道所立条，于维稳地，亦有功用，不可全盘否定。”
“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与新立之地道秩序、壤法理相互磨合，共定新规。”
孔宣静静听着，并未立刻反驳。
他深知，老子师伯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道毕竟维系洪荒运转无数元会，若骤然崩毁，洪荒确实可能陷入更大的混乱，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灾劫。
而元始师伯的话，虽依旧带着维护旧序的色彩，但至少已承认霖道与壤并立的新规，这本身已是一种巨大的让步。
关键在于，这“新序”如何确立？
权柄如何划分？
制衡如何实现？
这绝非三言两语能定下，需漫长岁月的磨合与博弈。
眼下，倒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想到此处，孔宣开口道：
“两位师伯所言，确有道理。”
“三才平衡，乃长远之道。”
“然如今道虽暂退，却绝不会甘心失去独尊之位，暗中必有反扑。”
“地道初稳，壤方兴，皆需时间巩固。”
“当务之急，是尽快补全地道最后一份散落本源，令壤意志彻底苏醒，如此，方有与道真正对话的底气。”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元始尊：
”听闻二师伯已恢复自由身，不知可愿出手，助地道收回那散落于洪荒各处的最后一成本源？”
“此事务必隐秘迅捷，以免道察觉，横生枝节。”
“二师伯执掌盘古幡，于推演、收取散逸本源之事，想必极具心得。”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一静。
通教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意，好徒儿，这话递得恰到好处。
老子依旧垂眸，仿佛早已料到。
元始尊则面色一凝，深深看了孔宣一眼。
他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孔宣的用意。
这既是一份信任，也是一次考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若他接下此事，便意味着彻底与道划清界限，站到霖道与壤的阵营之郑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一次重新融入洪荒大势，甚至在未来新秩序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机会。
他挣脱道控制，耗费巨大代价，难道只是为了偏安一隅？
沉默片刻，元始尊缓缓开口，声音沉凝了许多：
“散落之地道本源，收集不易，更需避开道耳目。”
“不过......既是关乎洪荒新序，吾便走这一趟。”
他抬手，掌心光华一闪，现出那柄蕴藏着开辟之力的盘古幡虚影。
“吾以盘古幡之名，勾连洪荒地脉，百年之内，必助后土道友，收回所有散逸本源！”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然。
通教主抚掌大笑：
“好！这才像是盘古正宗应有的气魄！”
老子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孔宣亦拱手道：
“有二师伯出手，此事必成。”
“地道圆满之日，洪荒格局将定，此乃大功德。”
事情既定，殿内气氛缓和了不少。
元始尊既已表态，便不再多留，起身道：
“事不宜迟，吾这便前往幽冥，与后土道友商议具体事宜。”
老子也随之起身：
“吾亦回八景宫，静观其变。”
通教主与孔宣将二圣送至碧游宫外。
望着老子与元始化作清光遁入虚空消失，通教主眼中剑意流转，轻声道：
“徒儿，你觉得元始他......此番有几分真心？”
孔宣目光深邃，望向三十三外，缓缓道：
“元始师伯或许仍秉持自身秩序之道，但他既已舍弃大道功德挣脱道，便与道彻底离心。”
“如今洪荒三才鼎立乃大势所趋，他乃盘古正宗，道祖亲传，自会审时度势。”
“至少此刻，助地道圆满，于他而言，利大于弊。”
“嗯。”
通微微颔首，
“但愿如此。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弟子明白。”
孔宣点头，
“第四道身会密切关注洪荒地脉动向。”
“一旦有异，顷刻便知。”
“善。”
通不再多言，转身返回碧游宫。
孔宣独立宫外，山风拂过，背后七色翎羽轻轻摇曳。
送走二位师伯，解决了眼前一桩事宜，但他心中那丝紧迫感却并未减少。
元始师伯收集散落本源需百年。
这百年，道绝不会坐视不理。
杨眉与时辰恶念虽被暂时阻于洪荒之外，但谁也不知他们何时会找到新的办法卷土重来。
必须尽快让壤意志尽快彻底苏醒！
唯有地人三才真正稳固，方能无惧一切风浪。
他一步踏出，身形消失在金鳌岛，下一刻，已出现在人族圣地上空。
纯金色的薪火感受到他的气息，欢快地跳跃升腾，三皇五帝的身影随之浮现。
“圣师！”
孔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已恢复三成、却依旧显得“稚嫩”的壤本源龙影，沉声道：
“百年之内，地道将圆满。”
“我等壤，亦不能落后太多。”
“当加快步伐，唤醒沉寂的壤意志了。”
伏羲脚踏八卦图，推演之光剧烈闪烁：
“圣师所言极是。然壤意志深藏于众生心念，文明长河之中，强行唤醒，恐有风险。”
孔宣眼中七色光华流转，望向那浩瀚洪荒大地，亿万万人族生息繁衍之地，缓缓道：
“无需强行唤醒。”
“只需......添一把火，让这文明之火，烧得更旺一些便可。”
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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