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汉城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依旧,但顾远的生活重心,却悄然偏移。他依然要处理阿保机交代的经济事务,与耶律德光商议如何进一步掐断七大部的命脉,更要时刻提防耶律倍可能的动作。然而,每最重要的事,变成了如何更好地弥补和安抚那个失而复得的“女诸葛”。
为了让银兰能全身心投入:开导乔清洛、探寻真相的任务,顾远做出了一个他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勇气可嘉”的决定——他主动揽过了银兰负责的大部分商会对接和府内物资调配的繁琐工作。在顾远最初的构想里,这不过是些核对数目、安排调度的琐事,比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国大事,能难到哪里去?他甚至带着几分将帅的优越感,觉得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一击。
第一坐在堆满账册和货单的书房里,顾远就傻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错综复杂的往来记录,不同物资的规格、价格、交割时限……看得他头晕眼花。他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战略布局,习惯了在刀光剑影中做出决断,却对着这一张张需要极致耐心和细心的单据,感到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甲字号仓库入库辽东人参一百斤,每斤作价银五两,需分三批交付给鑫金商会幽州分号,首批三十斤限十日内启运……” “乙字号商会预定渤海珍珠十斛,要求颗粒饱满,直径需过三分,预付定金三成,余款货到付清,逾期需赔付……” “府内本月用度:米粮二百石,肉食一百五十斤,盐二十斤,茶五斤,炭火三百斤……各房份例需按定制分发,不得有误……” “与许家商会合作事宜:首批低价盐茶已交割,需跟进反馈,并拟定下一阶段合作清单……”
顾远拿着毛笔,对着账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试图理清头绪,却发现越理越乱。军务再繁重,他也能迅速抓住关键,做出部署。可这些账目和物资清单,就像一团乱麻,每一根线头都看似简单,纠缠在一起却让人无从下手。他批阅军报时那种挥洒自如、洞若观火的感觉,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半功夫,他就觉得比打了一场硬仗还要疲惫。心里不禁一遍遍地哀嚎,甚至对金先生何佳俊和银先生银兰升起了近乎崇拜之情:‘长生!昆仑神!他们平日里是怎么处理这些的?还有我那表弟金牧,掌管那么大的鑫金商会……他们难道都是神下凡吗?这比带兵打仗难多了!’
多亏了何佳俊。这位精明的金先生很快就察觉到了顾远的窘境。他并没有点破,而是以汇报工作的名义,时常“恰好”来到顾远的书房,看似不经意地提点几句: “顾帅,这人参交割,需注意辽东近日多雨,运输需做好防潮。” “渤海珍珠的规格,属下已复核过,符合要求,少主可放心用印。”
“府内用度清单,银兰夫人之前已核定过,大致无误,顾帅过目即可。”
何佳俊总是能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最关键的信息提炼出来,并巧妙地帮顾远把一些容易出错的环节提前处理好。在他的暗中协助下,顾远总算没有闹出大的纰漏,但过程之艰辛,让他对“金银二先生”的价值有吝覆性的认识。这哪里是帮手,这简直是卧龙凤雏般的国之重器!有他们在一旁,自己才能安心地在前方冲杀。这份感激和倚重,深深烙在了顾远心里。
虽然在工作上闹了不少笑话,倍感压力,但一想到这是为了清洛,顾远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而且,这份艰辛也让他对日常管理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并非全无益处。
而乔清洛这边,情况则如同春日融冰,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顾远带着满腔的亏欠和弥补之心,每日无论多忙,都会准时回到他们的院落。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不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疼惜。他会仔细询问她一的饮食起居,会因为她多吃了一碗饭而开心不已,会因为她偶尔的咳嗽而紧张地追问郎郑
他请来了汉城最好的郎中,为乔清洛仔细诊脉。郎中她忧思过度,气血两亏,加之早年重伤落了病根,需要长期静养和温补。顾远二话不,各种名贵的补品如流水般送进来,人参、阿胶、燕窝……他亲自盯着她按时服用。
在顾远这种近乎娇惯的呵护下,加上脱离了许家商会那种需要时刻操劳的环境,乔清洛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苍白憔悴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瘦削见骨的脸颊也丰腴了些,虽然依旧娇,但不再是那副风一吹就倒的可怜模样,恢复了二十八岁少妇应有的柔美与风韵。她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那是一种被精心滋养后焕发出的生机。
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变化。最初,乔清洛每晚临睡前都心怀忐忑,将顾远可能的需求视为一种需要努力完成、以换取虎子安全的“任务”。她甚至会暗自鼓劲,告诉自己一定要表现得让夫君满意。然而,顾远却异常克制。有时她鼓起勇气,略带羞涩地暗示,顾远总会捏捏她的鼻子,用戏谑又体贴的语气:“我的清洛,身子骨还没养利索呢,看着就让人心疼,夫君可舍不得现在‘欺负’你。乖乖养着,等你彻底好了,精气神十足的时候,看夫君怎么连本带利地‘收拾’你~”
这种尊重和爱护,渐渐消融了乔清洛心头的坚冰。她开始意识到,顾远对她的好,并非别有目的,而是源于深刻的爱意和愧疚。她不必再战战兢兢,不必再用身体去讨好。那份源于高福的、对亲密关系的恐惧和工具化认知,慢慢被顾远给予的安全感和纯粹的爱意所取代。
银兰的每日来访,更是起到了关键作用。银兰本就是清冷沉稳的性子,极其善言辞还心思细腻。她不像旁人那样急切地追问过去,只是像真正姐妹一样,陪着乔清洛话、做针线、打理院中的花草。她会聊起石洲的往事,聊起顾??和顾攸宁时候的趣事,同时,机敏的她心地避开了托娅的存在,聊起商会里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她从不主动提起高福和虎子,但当乔清洛自己偶尔流露出担忧或悲伤时,银兰会静静地听着,然后用一种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懂的平静语气:“清洛妹妹,活着比什么都强。顾帅心里有你,比千斤重担都实在。孩子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莫要太过忧心,反而伤了自己。”
这种不带评判的陪伴和富有智慧的开导,让乔清洛感受到了久违的理解和松弛。在银兰面前,她可以放下所有伪装,可以流泪,可以诉那些不敢对顾远言的细微恐惧和委屈。银兰就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为她挡去了部分风雨,也让她有了喘息和整理心情的空间。
此外,顾远还耍了很多心机。他偶尔会拿着一些看似棘手、实则经过何佳俊简化处理的账目或商会事务,愁眉苦脸地去找乔清洛:“我的女诸葛,快帮为夫看看,这笔账怎么算不对?这个合作条款是不是有陷阱?为夫这脑子,打仗还行,碰到这些就成一团浆糊了!”
这招极大地满足了乔清洛的价值感和成就福要知道,当年在石洲,乔二姐可是能将偌大乔家公会以及顾远麾下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风云人物!处理这些问题,对她而言简直是重操旧业,游刃有余。她往往会眼睛一亮,接过单据,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条分缕析,片刻功夫就能指出关键,提出解决方案。
每当这时,顾远就会用充满崇拜和依赖的眼神看着她,夸张地赞叹:“哎呀!果然是我的女诸葛!没有你,为夫可怎么办啊!” 这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极大地滋养了乔清洛的自尊和自信。
渐渐地,那个叉着腰、指挥若定、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灵动和傲气的乔二姐,真的回来了!她开始主动重新扮演起“顾府女主人”的角色,虽然这个“府”还很简陋。她会精心为顾远准备一日三餐,虽然生疏了不少,但那份心意和架势,已然是石洲时的模样。她会过问府内的日常用度,虽然具体执行还是银兰和下人,但她开始重新拿回主导权。她的言行举止间,那份刻入骨子里的盐商千金的底气和高傲,逐渐复苏。
顾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看到清洛的眼神越来越明亮,笑容越来越自然,偶尔还会跟他顶嘴、撒娇,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但那份鲜活的气息,正是他魂牵梦绕的。他知道,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耐心等待的真相,也即将随着清洛心扉的敞开而浮出水面。
果然,在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银兰趁着乔清洛午睡,悄悄找到正在书房与何佳俊商议事情的顾远。她神色平静,但眼神中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笃定。
“顾帅,”银兰的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一丝郑重,“夫人这些日子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她……差不多快找回从前的影子了。关于她这几年的经历,我断断续续,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顾远的心猛地一跳,他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他强压下激动,对何佳俊使了个眼色。何佳俊会意,立刻起身道:“顾帅,银兰夫人,你们谈,我去核对一下方才的那批铁矿数目。” 罢,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书房门掩上。
书房内只剩下顾远和银兰。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银兰,辛苦你了。”顾远示意银兰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茶,语气充满了感激和期待,“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洛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隐藏在许博涵叙述之下的、完整的真相,终于要揭晓了。而银兰接下来要的话,将至关重要。
银兰接过茶杯,并未立刻饮用,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沉静地看向顾远,缓缓开口:“顾帅,事情……比许会长的,可能要更复杂一些。夫人她……确实受了很多苦,但有些苦,是她自己选择咽下去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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