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启皇都在找机会同凤涯话,但凤涯却始终闭目而坐,反应冷淡,几次试探无果后,启皇只好识趣的闭了嘴。
初春的寒风裹挟着湿气,伴随着几阵隐隐的春雷声,一场细雨无声飘落。
凤涯终于睁开了眼睛,抬手拨开窗边的绸幔。
无边丝雨映入眼帘,似老垂泪,又似故人相迎。
凤涯将手伸出车窗外,冰凉的雨水落入了她的掌心。
“怎么突然下起雨了呢,难道母后知道我今日要来看她,所以以这种方式来迎接我吗?”
望着手心里的雨水,凤涯轻声细语:“她在哭,对吗?她在为自己和兄长哭泣,他们死的那样凄惨,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她恨,她痛,她不甘心,她……”
凤涯着突然顿了一瞬,垂下眼眸,声音变得低沉:“在怪我,怪我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
“涯,你冷静一些!”启皇微微蹙眉,目光中缱绻着一抹痛苦之色。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劝道,“父皇知道你对你母后与皇兄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但逝者已矣,执着于过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涯,听父皇一句劝,放下吧,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我可以吗?我有资格为自己活吗?”似在喃喃自语,又像是真的想要询问启皇这个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启皇见凤涯似乎有些动容,正想要再次开口劝时,却见她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幽深的蓝眸微微眯起,将目光投向了他。
看着一瞬间变冷的眼神,启皇已到嘴边的话就怎么也不出来了,可怕的沉默充斥在狭的空间内。
突然,凤涯勾唇笑了起来,语调柔软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呵,我亲爱的父皇,你可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我的皇兄本来是可以不死的,我的母后也可能还活着,他们两个人都是为我而牺牲的,可如今,你却要我放下……”
凤涯缓缓地摇着头,显得非常失望,声音中也有了明显的哽咽之声,委委屈屈地:“父皇,你真是太狠心,太无情了。”
启皇:“涯,你!”
“我很好奇,难道你真的不想找出凶手吗?还是……当年血洗凤仪宫的那个幕后主谋,其实就是你?”凤涯前倾身体,靠近了启皇,如鹰隼一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陡变的态度让人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柔声细语,满腹委屈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意外的指责,阴戾的语气,冷邪的血红身影,随着她的靠近,带起一阵摄人冷风,让启皇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你,你什么?”启皇震惊地看着凤涯,他不敢相信凤涯竟然会怀疑他是当年的那个幕后真凶。
他的脸颊和身体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怎么可能会是背后主谋?我怎么可能会去杀害自己的妻儿?我……”
看到启皇不可置信的神情和大受打击的模样,凤涯的心里顿感无比畅快。
她知道启皇不是血案背后的主谋,她查到的各方证据也都能证明这一点,但她憎恨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不管不顾,更憎恨他一直都在暗中阻扰着自己调查当年血案的真相,所以此刻,她其实就是单纯的,坏心眼的想要报复他,给他添堵,让他不好过。
“是吗?母后和皇兄含冤惨死,而你却放任凶手在外面逍遥快活,这与你亲手杀了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凤涯又缓缓退了回去,随意地靠在了一边。
启皇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眼中的痛苦更深了,良久,他才艰难地道:“涯,当年的凶手早已经伏法,你是知道的。”
“哼,是吗?看来我们之间并不能好好话,即是如此,那就不要再相互为难了。”凤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起身跳下马车,一把从骑行在一侧的侍卫手中夺过马缰,将他拉下来丢在满是泥泞的地上,随即便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她的内心深处是恨着启皇的,从她母后死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恨着。
她恨他无底线的纵容,使得李家的那两个女人在后宫中一手遮,串通外敌残害自己的母后和皇兄;她恨他的狠心绝情,将自己扔在外面自生自灭十几年,很多次都差点丢掉了性命;她更恨他明明查到帘年血案的真相,却刻意隐瞒,只是找了个替死鬼便匆匆了事,还一直在暗中阻扰自己去调查真凶,她简直恨透了这个父皇!
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就算再恨再不堪,在她的心中总归还是占有一个位置的。
只是这个人,却总是不知道珍惜,总是忽略自己的感受,总是在和自己作对,实在是可恨至极!
凤涯越想越气恼,狠狠一夹马腹,马儿吃痛的嘶鸣一声,四蹄腾空,如箭一般在雨幕中飞快地向前奔去。
到了水皇后的墓地,站在凄冷荒芜的陵墓前,脚边杂草丛生,凤涯的心中更是一片凄凉。
自怀中取出一包雪梅放在祭台上,这是北域特有的水果,个头和普通梅子一样大,但通体雪白,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也与普通的梅子并无太大差别。但她记得这却是母后最喜欢的水果,那个时候她不懂母后为何一直对这种毫无特色的果子念念不忘,后来她懂了。
母后她,只是想家了,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而自己,也回不到过去了。
从失去母亲的那一刻起,凤涯的人生,就已经失了色彩。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用多少的时光,才能重新找回活着的意义。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
因为在她的路上,一直都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的害怕、不安、弱、无助,这些隐藏了多年的情绪,在她重新走进凤仪宫的那一刻起,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刻,站在自己母亲的墓前,她的眼泪却再也无法流出,只有冰冷的雨水顺着脸上的面具不断淌下。
“母后,儿臣来看你了,好不想你,可是重新回到曾和母后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眼前却都是儿时与母后在一起时的记忆,母后,儿臣真的好想你,好想!真的不想让母后就那样离开我……”
“我好恨,好恨他们以那样惨烈地方式带走了你!”
凤涯记得,时候,她的母后常,她的影是底下最可爱美丽的女孩儿,将来一定会嫁给全下最好的男子,成为全下最幸福的人。
可是,幸福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拥有的?
年仅六岁的她,承受了这世间最残忍的分离,被那个血色的噩梦生生折磨了十几年,幸福为何,对她来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六岁之前,父皇是她的,母后是她的地。
那个时候,她的父皇伟岸俊逸,英明神武;也优雅从容,风采无双;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个时候,自己对父皇心悦诚服,奉若神明。她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嫁给像父皇一样气吞山河,顶立地的男子。
可是,她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
眼看未时已过,启皇却还没到。
凤涯孤独的站在墓前,上的雨已经慢慢停歇,可她心里的雨却一直都在下。
雨停了,阴冷的气也开始回暖,边出现了一道艳丽的彩虹。
祭拜的时辰已经过去了许久,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才带着满身泥泞缓缓行来。
转头望去,便见启皇被人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身后不远处,是李贵妃的车辇,旁边跟着荣王凤无情。
凤涯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越过启皇,走近李贵妃。
“贵妃娘娘,既然来了就快进去跪着,好好忏悔吧,可要诚心呐,不然的话,我怕母后她不肯原谅你!”凤涯声音平和地完,缓步从李贵妃的身旁走过。
李贵妃没有吭声,她今日确实是来请罪受罚的,所以就算心中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强忍着,不敢多生事端。
而且最重要的是,经过了白灵的事情之后,她确实不敢再轻易去招惹凤涯这个满身阴邪的煞神,她觉得这个丫头实在是个极度危险的人,很害怕一个不心惹恼她,会被她一刀把脑袋给取下来。
凤涯虽然心里恨着启皇,但在今,她还是希望能和他一起祭拜母后,只可惜他总是姗姗来迟,十二年前如此,今日亦如此。
或许他们父女两人生就不会行走在同一条路上吧,凤涯想。
“涯,今日下雨,道路泥泞,有些不太好走,父皇,来的有些迟了。”启皇见凤涯要离开,便又转身折了回来。
“时辰已过,回去吧。”凤涯走了两步又停住,她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再一次道,“父皇,我走了!”
她抬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去,上的雨停了,但她心里的雨却下得更大了,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启皇怔怔地望着凤涯的背影,没太听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她她走了,是要回王府吗?
大概是这样的吧。
凤涯没有回头,她怕回头会看到自己的父皇和李贵妃,风无情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温馨画面,在自己惨死的母后墓前,她接受不了。
当年的血案,与李贵妃和李太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使她一直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但是当她真的看见李贵妃,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去一刀砍死她,为自己的母后和皇兄报仇。
但是,害过母后和皇兄的人,又岂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易死去,她要他们活着赎罪。
凤涯机械的走着,她感受到身后有无数道目光在盯着她,有的肆无忌惮不怀好意,有的憎恶地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她,还有的是偷偷摸摸试探性的,但无论是哪种,都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困扰,因为这种事情在她的身上几乎发生,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是,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所以她便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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