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的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山峦,神色平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不过是……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罢了。”
江成没有听懂话中的意思,在他眼里,这位王爷从便是克己复礼,几时又任性过呢?
然而拓跋濬显然并不想多解释什么,他收回了目光,问江成:“对了,今早良娣那边,就没有送什么东西过来?”
“送了!”江成连忙应道,“送了一个包袱,但没里面是什么,只交代让奴才务必带着,殿下到了驿站一准儿要用的。”
拓跋濬此时脸上的笑意方才真正绽开,问道:“今晚歇在何处?”
“参合陂!”
在参合陂官驿,江成满头大汗地在行李中翻找,脸色越来越难看。拓跋濬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忘带什么了?”
江成见高阳王回来,赶紧跪下请罪:“奴才该死!昨没有检查清楚,居然忘了带王爷的寝衣。”
“寝衣?”拓跋濬心里暗笑,那显然是阿依故意没给他装进去。“早上良娣不是给了你一个包袱吗?搁哪儿了?”
江成猛地一拍脑门儿,跳起来就往外跑:“在车上!”不一会儿抱着包袱跑回来,脑门上的汗还没擦干,把包袱递向拓跋濬。
拓跋濬没接,自顾自拿了本书在桌边坐下,笑着扬了扬下巴:“打开瞧瞧。”
江成依言解开包袱口往里一瞅,立刻眉开眼笑,一边往外掏一边往床上铺:“嘿,果然是寝衣!奴才就嘛,良娣那么细心,怎么会忘了给殿下……”他的话头戛然而止,神色古怪地盯着抖开的寝衣,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看自家王爷。
“怎么了?”拓跋濬疑惑地放下手中的书。
“呃……这寝衣……”江成搜肠刮肚,感觉把自己知道的夸赞的词语都搜罗了一遍,也终究找不出一个能贴切形容眼前这几件寝衣的。
拓跋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起身走到床边,目光扫过被江成一一摊开的五件寝衣:第一件,左前襟比右前襟短了一寸;第二件,两片前襟倒是一样长了,可又都比后片短了一寸;第三件,前后片看着一样长了,衣领却生生短了一截;第四件,身体部分总算像点样了,左袖却又比右袖长出两寸;最后一件好不容易该齐的都齐了,系带偏偏就剩孤零零一根……这还都只是粗看,若是拿起来细看针脚,那就更是惨不忍睹,胁下、领后、袖口,针脚稀疏得能跑马,露出的破洞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江成完全懵了,实在搞不懂良娣这是闹哪出,心试探道:“殿下……要不您等等?奴才去外面镇子上看看有没有成衣铺,赶紧给您买几件?”
拓跋濬发愁地以手扶额,可嘴角那抹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自己的,只要阿依敢做,他就敢穿,做成什么样他都敢穿。他非要耍赖赢了那场赌局,阿依嘴上不服,到底还是兑现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针线手艺能“出神入化”到这个地步!而且阿依显然是在伺机报复他的耍赖——王妃缝制的那些精美合体的寝衣,她是一件都没给他带,逼着他只能穿这些她做的。他突然庆幸当初要的彩头是她亲手做寝衣,若是当时头脑发热让她做外袍……那可真是不堪设想。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眼里全是藏也藏不住的宠溺。随手拎起那件左前襟短一寸的,对江成道:“今晚就穿这件。剩下的,仔细收好。”
江成还是觉得这事情太荒唐,又提议道:“要不……奴才找个手巧的侍女,连夜给您改改?”
拓跋濬目光倏地一冷:“你敢动这些寝衣一根线头,本王就让你光着膀子滚回平城去!”
沈弥悦向王妃行过礼,恭敬中带着一丝忐忑问道:“王妃今日唤妾前来,可是之前的账目……有何不妥之处?”
沮渠敬容温和地笑着,拉过弥悦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妹妹之前的账目都清清楚楚,哪有对不上的?”她示意婢女给弥悦端上甜点,“今日请妹妹过来,是为着殿下临走前交代的一件事,想听听妹妹的意思。”
沈弥悦有些受宠若惊,放下碗,答道:“既是殿下授意王妃主理的事,妾岂敢妄言置喙?”
敬容便不再绕圈子,直言道:“是关于云疏的。”
“云疏?”沈弥悦微微一怔,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云疏姓苏,当初是和她一同被太子妃选中,赐给高阳王做侍妾的。所谓侍妾,除了有资格伺候高阳王就寝就寝,平日里与寻常婢女并无二致。而高阳王并不好女色,他身边日常伺候的也是江成和江辅居多,鲜少会用到婢女。所以她和云疏进了高阳王府后,被召幸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只是她运气稍好些,入府两年后有了身孕,才被提为孺人,得了名分。云疏却因一直无孕,至今仍是侍妾身份。后来府里有了王妃,云疏能近身伺候的机会就更少,待到阿依进了府,云疏在王府中的存在感便更低了。
“殿下的意思,是趁云疏年纪尚轻,赠金送她归家,日后婚嫁由她。总好过让她在王府里空耗年华。只是……”沮渠敬容眼中也流露出几分不忍,“她毕竟也伺候令下一场,虽行事不如妹妹你稳妥周全,但终究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若强行送她回去,于礼虽无碍,只怕……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殿下与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弥悦明白了。她其实也感觉到,高阳王自山阴回来后,待后宅众饶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他依然独宠于阗公主,但对于其他人,却不再忽视冷落。若在从前,对于云疏这样身份的女人,恐怕真会直到他彻底忘了她这个人,也想不起为她日后打算。平心而论,对云疏而言,能得主家赠金送归,确是最好的出路。以高阳王与王妃的为人,所赠之金,绝非数目,足够她与人为奴为婢几辈子也挣不来。带着这笔钱回到娘家,足以保全家后半生衣食无忧。无论是否再嫁,都能过个体面安稳的日子。然而,方才的猜测被证实,她心头也不由泛起一阵兔死狐悲的酸楚,若不是侥幸有孕生下安平,此刻被商议去留的,或许就是自己了。她不知道如果换了自己,是会愿意接受赠金离府归家,还是宁愿在王府里无声无息地蹉跎至老。自被太子妃选中,以侍妾身份踏入高阳王府那起,她就对自己的处境看得极清。从未奢望过王爷的宠爱,所求不过一份安稳。然而对这个男人,她心底始终存着敬仰与倾慕。这些年,能默默守在他身侧,偶得召幸,后来为他生儿育子,于她而言,已是求之不得的好日子了。她微微欠身,温声道:“这两日,妾去找云疏话吧,探探她自己的心思。再禀明王妃,由您做决定吧。”
沮渠敬容点零头,眼中带着欣慰:“如此最好。我原是担心,若由我直接去,她碍于身份,或许会出违心的话来。你与她一同入府,总有几分往日情分在,你去问她,她想必更肯吐露真心。虽然殿下与我都认为,归家于她是最好的出路,但若她实在不愿……也绝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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