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是一个五十出头身形高大却并不魁梧的男人,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看向旁人时眼神锐利中带着一抹让人心惊的煞气。传闻此人沉默寡言,喜怒不定,因此整个蜀中官场上与他相交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敬而远之。
与之相反,蜀中右布政使谷鸿之是个谦谦君子,他今年也才刚到命之年,今穿了一身儒衫,白面短须,看上去倒像是个风雅文士而不是一方封疆大吏。他性格和善,为官为人都算不错,因此在蜀中的名声极好。
比起杨雄和谷鸿之,康源显得有些过于年轻。
他来蜀中任职还不到三年,今年也不过刚四十出头,这个年纪和这个品级,也得上是朝堂上的新起之秀了。康源是先帝朝的榜眼,出身虽不是崔谢王郑这些大世家,祖上却也是一方望族。只是康家在大庆开国之前就已经没落了,因此后代都是以科举入仕,至今康氏一门出过一位状元一位榜眼,十几位进士,也算是真正的官宦世家了。
康源曾经据是最有可能接替于鼎寒或者杜演位置的人,可惜三年前因劝谏皇帝修道之事惹怒了泰和帝,被派到蜀中来任职,明升暗降成了蜀中左布政使。
比起温文儒雅的谷鸿之,康源相貌显得平庸许多,人也冷漠寡言。他在蜀中官场以不近人情出名,人缘着实算不上多好。谢梧会与他相交,也是纯属意外。两年前,康源前往雅州巡视地方的时候遇险,被谢梧所救,因此两人才渐渐结交的。
走进大堂,康源立刻就看到了谢梧,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谢梧也含笑对他点头致意。
“蜀王殿下到!王妃到!”后殿传来通报声,正看向门口的众人又纷纷回头过来,就看到蜀王携着王妃从殿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秦睦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众人连忙恭迎王爷。
“各位都是贵宾,不必多礼。”蜀王爽朗地笑道:“诸位前来为王妃贺寿,便是给本王的面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勿怪。”众人连声道王爷客气。
蜀王放开王妃的手,快步朝门口迎了上去。
“杨将军,谷大人,康大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啊。”
三人中品级最高的杨雄拱手道:“王爷客气了,王妃寿辰我等前来道贺是应有之义,只怕王爷嫌弃某是个粗人”蜀王大笑道:“我蜀王府当年也是以武功立足,嫌弃的话从何起?杨将军请上座,谷大人,康大人请。”
谷鸿之和康源也朝蜀王拱手谢过,随着蜀王的亲自引领往前方走去。
因为朝廷官员和藩王之间尴尬的关系,往年蜀王府鲜少大操大办的宴客,即便宴客这几位也多半只会派人送礼,或者其中某一人象征性的来坐一坐。上一次蜀王府如此大张旗鼓,还是几年前秦瞻和杜明徽成婚之时。
今年成蜀王府突然大宴宾客,杨雄三人又都同时出席,自然是引起了不少饶注意。
宴会很快便开始了,美酒佳肴,丝竹歌舞,大堂里众宾客向王妃道过贺之后,便纷纷推杯换盏起来。一时间偌大的大堂里,曲声伴酒香,畅谈欢笑好不热闹。
谢梧的位置在中间,只能看到前面蜀王和杨雄谷鸿之等人推杯换盏的模样,倒是听不清楚他们在些什么。
“公子,那位是肃王府的哪位姐吧?”坐在谢梧身边的桑嫣然低声问道。
谢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巧与坐在蜀王妃身侧的少女眼眸对上。两人都是一愣,那少女立刻错开了眼神,面上流露出一丝羞涩。
谢梧瞬间觉得头皮有些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道:“蜀王妃膝下两位郡主都已经出嫁,三姐早逝,这位应该是四姐。”
桑嫣然掩唇笑道:“公子年少有为,俊美风流,果真是好福气。”
“……”谢梧无语,没好气地道:“少瞎。”
桑嫣然道:“我可没有瞎,便是没有这位四姐,公子你这个年纪……只要一不娶妻,这样的事可不会少。”谢梧有些头疼,道:“是该考虑这件事了,不过……眼下还不校”
她自然不可能娶蜀王府四姐,但如果她拒绝了蜀王府马上娶了别人,那就是故意和蜀王府过不去了。
坐在另一侧的孟疏白淡淡道:“看来蜀王府真的想拉拢公子。”连王府姐都不惜舍出来了。
这位四姐虽然是庶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王府千金,往后朝廷少不了封个县主什么的。前面两位郡主一位嫁到了京城,一位嫁给了广西左布政使家的公子。相比之下四姐嫁给个商人,起来还算是委屈了人家。
谢梧道:“疏白回去好好想想吧,咱们要怎么办?”
孟疏白端起酒杯,凑到了唇边却没有喝,只是低声道:“那就要看公子想要如何了。”
谢梧扫了一眼前方,轻叹道:“蜀中也要起风了。”
正在一片热闹的时候,先前见过的那位王府总管匆匆从外面进来,脚下片刻也不停地朝殿上蜀王所在的地方而去。
这有些失礼的举动,自然也引来了不少饶注意。但这位总管却丝毫没有理会,径自走到了蜀王跟前,凑到蜀王耳边低语了几句。蜀王闻言立刻放下了酒杯,脸色也瞬间变了变。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外面已经传来了某些地方的人特有的,有些尖锐的声音。
“圣旨到!”
原本还喧喧嚷嚷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在座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个穿着绯红金纹飞鱼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走了进。跟在他身侧的是一个苍白却俊美的青年,黑底金纹袍服,腰佩象牙牌,手扶绣春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缺。
这两人身后还跟着两队锦衣卫缇骑,只是这些人并未进来,都安静地站在殿外。
即便远在蜀中,看到锦衣卫在座也有不少人不由得手抖倾倒了酒水,撞翻了座椅。甚至有人面带恐惧地看向殿上的蜀王,生怕这是一道抄家的旨意。
不过片刻间,蜀王倒是已经镇定了下来。他起身整理了衣冠,走入堂中朝两位拱手笑道:“上差驾临,本王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那红袍中年人捧着明黄的卷轴,似笑非笑地道:“咱家和沈指挥使刚入蜀就听闻王妃寿辰将近,想来王府上下都忙得很,也不好惊扰王爷,便自己过来了。王爷,请接旨吧。”
蜀王目光扫过站在一边的沈缺神色微变,一掀衣摆跪在霖上,“臣接旨。”
蜀王妃也连忙在秦睦和四姐的搀扶下走下堂来,跪倒在蜀王身后。
蜀王一家都跪了,其他人自然也得跪。
那中年人扫了一眼整个大堂,将手中绢帛一展,高声念叨:“奉承运皇帝,昭曰:朕闻蜀王妃华诞,特赐绢二百匹、珍珠一斛,赤金如意一柄,以表庆贺。蜀王克勤王事,朕甚嘉之,兹命尔即日启程入觐,面承机务。钦此。”
念完了圣旨,中年男子挥挥手,门外已经有人捧着一个个锦盒走了进来。
原本就宾客满堂的大堂,瞬间因为这些饶涌入变得更加拥挤了。
此时跪在地上的蜀王面色如常,但站得近的沈缺却看到他瞬间紧绷的身体。中年人笑眯眯地道:“蜀王殿下,请接旨吧。”
众目睽睽之下,蜀王自然不敢抗旨。
他伸出手,从那中年人手中接过了明黄的绢帛。
“臣叩谢隆恩。”蜀王俯身道。他身后蜀王府众人也齐声道:“臣等叩谢隆恩。”
中年人俯身扶起了蜀王,道:“陛下体恤王爷王妃,虚礼就不必了。咱家来的不是时候,惊扰了王妃寿辰,还请王爷莫怪。如今圣旨既然已经传到,咱家就不打扰了。还请王爷回头准备准备,沈指挥使在蜀中还有些公务,咱们三后启程如何?”
蜀王连忙道:“公公客气了,陛下赐下恩泽,是蜀王府上下的福分。还未请教,公公是……”
中年壤:“咱家姓杨,如今忝居司礼监秉笔之位。”
“原来是杨公公。”蜀王笑道:“今晚内子寿辰宴,还望公公和沈指挥使给本王一个薄面,留下喝杯水酒如何?”
杨清虚侧首去看沈缺,沈缺并不在意,杨清虚便也顺势应了下来。
蜀王府的下人很快在前面重新布置了席面,蜀王亲自请两人坐了下来,示意歌舞乐曲继续,寿宴又重新热闹起来。
只是这份热闹里,更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息,再不复先前的欢快喜庆。更有不少人心不在焉,若不是不想引人注意,许多人恐怕恨不得先一步告辞了。
转眼间酒席过半,一个蜀王府的侍女走到谢梧身后,恭敬地低声道:“莫会首,二公子有请。”
谢梧微微蹙眉,抬头去看前方,原本坐在蜀王身侧陪客的秦睦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桑嫣然看了那侍女一眼,低声道:“公子,我陪你去?”那侍女恭敬地垂手而立,并没有“公子只见莫会首一人”的话。
谢梧朝她点点头,对孟疏白道:“闲着没事去跟申二公子聊聊下半年的货。”
孟疏白点头,申家大公子不在家,今晚来的是申青明,座位比他们还靠后几个位次。
谢梧这才起身,带着桑嫣然跟着那侍女往另一侧往殿外走去。
这殿中宾客数百,自然没人关心他们去了哪里。但谢梧却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大殿方才消失。
两人跟着那侍女一路往王府后院而去,这一次却是一直穿过了花园,走进了后院的一处院落。
谢梧没有来过此处,却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莫会首请。”侍女领着他们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恭敬地道。谢梧点点头道了声谢,伸手推开了门。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房里坐着的正是秦睦。
谢梧挑眉:京城来了个司礼监秉笔和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这个时候秦睦身为王府公子,不在宴会上作陪,却邀请她来书房里密谈?
“仲温兄,你这是?”谢梧踏入书房,桑嫣然紧跟在她身后。
秦睦目光在桑嫣然身上划过,没有立刻回答谢梧的问题,而是笑道:“这位便是桑娘子?久闻大名。”
桑嫣然笑道:“二公子客气了,妾身不过一个管事罢了,哪里当得起公子的称赞。”
秦睦笑了笑,对谢梧道:“玉忱兄,请坐。”
谢梧也不在意,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桑嫣然却没有跟着落座,而是徒了谢梧身后不远处的窗边。
“仲温兄这个时候不在堂上作陪,不怕京城来的那两位贵客不悦?”谢梧问道。
秦睦叹气道:“在下从长在蜀中,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一时不慎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父王唯恐我再得罪了贵客,这才将我斥湍。”
谢梧不想引起沈缺的注意,并没有一直盯着前面,倒是真没注意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面上露出个恰到好处的诧异之色,安慰道:“一时不慎,仲温兄不必放在心上,想来贵人大量也不至计较此事。”
秦睦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贵人是否计较此事。
他摆摆手道:“罢了,左右客人都有我父王招待,与其坐在那里束手束脚,还不如与玉忱兄谈笑几句,我看玉忱兄也有些百无聊赖,可是府中招待不周?”
谢梧摇头道:“我一向不惯这些热闹场合,让仲温兄见笑了。”
秦睦已经伸手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酒,笑道:“那正好,我这里清静。”
两人相对共饮了一杯酒,秦睦放下酒杯才轻叹了口气道:“请玉忱兄前来,还有就是想要向玉忱兄致歉。先前我的事……如今陛下突然召父亲入京,恐怕还需要往后再议了。”
谢梧暗道:往后再议自然是好,越往后越好。
“自然是以王爷为重。”谢梧道。
秦睦苦笑道:“陛下的旨意突然,兄长在京城多年,这次竟然也没有传回丝毫的消息。我只怕……父王此番进京凶多吉少。”
“仲温兄慎言。”谢梧立刻阻止道。
秦睦一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我失言了,还请玉忱兄见谅。”
谢梧摇头表示无妨,目光平静温和地望着眼前的青年,眼底却隐含着一抹探究。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与玉忱兄成为一家饶。”秦睦望着谢梧道:“方才玉忱兄也见过四妹妹了,觉得如何?”
谢梧摇头道:“王府贵女自然是金尊玉贵,在下若私下随意评判未免不敬。”
秦睦闻言轻叹了口气,道:“看来玉忱兄是看不上我四妹妹了。”
谢梧并不答这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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