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监给了吉日，太后灵柩应在大明宫停灵五七三十五日，然后送入孝慈县皇陵——正好让开腊月二十三。
崇昭帝还要处置朝政，莫皇后则整日带着内外命妇守灵，同时还要处置宫中诸多事务。
原本还有几位历经风雨的太嫔们可以相助，但毕竟是太嫔，位次有些不够格。
按，不论是太上还是崇昭帝，只要略提一句，给哪位太嫔升一格，太妃便能名正言顺给莫皇后帮手。
可是这父子二人不知为什么，都没做声。
所以守灵守到一个月头儿上，莫皇后病倒了，昏迷不醒。
端王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莫皇后的手哪里都不肯去，又不敢大声哭，只是默默饮泣，两只眼睛肿得连个缝儿都没了。
看他如此这般，朝野上下先盛赞皇长子纯孝，接着便委婉劝谏皇帝和太上要管一管。
孩子还，伤心难过起来不懂得节制，但长辈们不能由着他哭得这样废寝忘食，只怕年纪地便伤了心脉。
崇昭帝忙让永宁长公主与和恪公主把端王从蓬莱殿接走，又亲自去看望莫皇后。
一进门便先瞧见李万安和韩姑姑守在皇后床前。
崇昭帝心里打了个突：“怎么是你在这里？”
“回禀陛下，太上心疼皇长子，特意找了臣下来看视皇后娘娘。”
李万安垂着眼帘，拱手而立，“太上有话，若是今晚皇后娘娘还醒不了，便让臣陪葬……”
崇昭帝心里的预感越发不好，眼神怀疑：“所以呢？皇后如何了？”
“药已经喂进去了。看看时辰，差不多该醒了。”李万安不肯抬头。
崇昭帝看了一眼韩姑姑。
韩姑姑心下明白，只得欠身离开。
长赢不动声色地也跟在后头退了出去。
“你跟朕实话，皇后身子如何？”崇昭帝只觉得喉咙发干，话得缓慢艰难。
殿内没邻四个人，李万安的肩膀微微放松，轻声回话：“皇后娘娘如今，大约跟别宫的太后差不多……”
崇昭帝手指一抖，盯着李万安，惊疑不定：“先前照看太后，也是太上‘特意’吩咐你的？”
“是。”李万安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
崇昭帝一个字都再也不出来，呆愣了半晌，摆摆手指。
李万安也躬身离开。
崇昭帝心绪纷乱，悲韶看着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的莫皇后，哽咽起来：
“萧萧，对不起……”
莫皇后一动不动。
崇昭帝双手抓住厚厚的玫瑰紫蜀锦绣缠枝牡丹被子，深深地低着头，双肩颤抖，轻轻地哭了。
莫皇后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慢慢地，挣扎着，睁开了双眼，气息微弱：“皇上……”
夫妻两个许久没有认真对视过的两双眼睛，终于视线相接。
崇昭帝双眼通红。
“皇上，”莫皇后对自己的状况虽然疑惑，却有了切实的感觉，“妾是不是，不行了？”
“不是！”崇昭帝强笑着，握住了妻子的手，“是我看见你这样，想起太后，心里难过……”
“皇上，你不要骗我。我不傻。”莫皇后只觉得浑身无力，不觉凄然，“皇上，既然我不行了……”
“别乱想。”崇昭帝忙安抚她，“我刚想跟你，这回礼部缺人，你舅舅勤谨周到，兼了好几样差事，都办得极好。
“等太后的事情完了，朕就打算让他去刑部做侍郎。”
梁恕现在不过是礼部的主客郎中，若升一级，应该是去户部或者吏部做郎中，如今竟然连跳三级，直接升了刑部侍郎，这便是加了殊恩了。
莫皇后微不可见摇了摇头，话越发轻缓：“没必要……我舅舅才干一般，致仕时，有个侍郎就，就到头儿了……
“妾想，陶哥儿……”
崇昭帝的双眸瞬间一片模糊：“你放心，明年元正，我就册他为太子！
“原本进了大明宫就该封的，但是他年纪还，册了太子就要去东宫，我舍不得，才想再拖几年。
“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养他。
“朕金口玉言答应你：含元殿的那个位子，一定是他的！”
莫皇后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妾，谢主隆恩……”
“萧萧，你不要多想，好好吃药，好好养病。你会好起来的。”崇昭帝泪流满面，“陶哥儿还那么……”
莫皇后有些惆怅，愣了神，过了好一时，才低声道：“皇上，您春秋正盛，想来，一定会纳新后……
“妾想求您，不要让别人，养育我的儿子……
“他心思敏感，又善良孝顺，只怕，识不破，许多，许多妇人间的阴私手段……”
崇昭帝哽咽着摇头：“不，你放心，在陶哥儿成年之前，朕不纳新后！
“待他羽翼丰满，能独当一面了，朕让他在朕的后宫里，给他自己挑太后！”
莫皇后的笑容踏实又灿烂，满心满眼地盯着崇昭帝，温柔似水：“那岂不，委屈了你？”
“只要不委屈咱们的儿子。”崇昭帝泪中带着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莫皇后一边笑，一边从眼角落下泪来，然后闭上了眼：“皇上，保重……”
溘然长逝。
崇昭帝抱着她放声痛哭。
陶哥儿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伤心地当夜便起了高热。
崇昭帝一脸木然地去了思政殿，坐在太上床边的圆凳上，双手拄膝不语。
太上面色浅淡，不话。
徐太嫔见状，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关上殿门。
长赢躬身给她行礼，请她回宫歇着：“太医们就在偏殿，奴才守着就足够了。”
两父子对坐了一夜，没人知道后来是不是又交流过什么。
只是第二开始，太上的病情急转直下。
众人又都赶来围着听消息。
华老太医跪在地上，切着脉，眉头紧皱：“太上要开心胸，不要听俗事，尤其不能气恼。”
勇王嘀咕：“那么多混账事儿，谁听了不生气？父皇便心胸再宽广，碰上忠顺这样的……”
“好了。”崇昭帝不耐烦地打断，“少几句。”
又看一群人，森然道，“朕要听一句实话！”
太医们轮流看完脉，最后公推了华太医出来，苦着脸回话：“只怕是，不大好。”
李万安站在床尾，无声无息，比床上面如金纸的太上还像个死人。
太后五七当，腊月二十二，太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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