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廷公事房内,伦巴第公爵瘫坐在他那张巨大的雕花座椅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就在片刻前,他还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每一次城外投石机的轰鸣都让他心脏骤缩,每一次震的喊杀声都让他头皮发麻。他死死攥着套在指间刻有家族纹章的戒指,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内心在疯狂的祈祷和最深的绝望之间剧烈摇摆——
“这一切都要完了吗?他们还能撑多久?贝里昂那个屠夫……弗朗切斯科的计划会不会出错?诸神啊,难道我家族百年的基业真要断送在我手里吗?”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当守军欢呼声终于传来时,他如同濒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猛地喘过一口气,虚脱般地滑进椅子,才发现衬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然而,城上守军短暂的欢呼并未持续多久。
点燃南方黑夜的火光逐渐逼近,像新的噩梦般出现在士兵们的脑海里,如同铁钳一样再次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胜利的喜悦如此短暂,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他面前华美的银质餐盘里,食物早已冰冷凝固,肉汤表面结着一层白色的油膏,丝毫未动。
唯有旁边酒瓶里的葡萄酒下去了大半——那是他用来压制颤抖的手和狂跳的心的。
房间里,烛火通明,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挂满先祖征战画像的墙壁上,那些画像中威严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声地审视着他这个可能即将丢掉领地的后代。
巨大的压力、孤独和对战事胜负的极度不确定性,几乎要将这位公爵大人压垮。
他坐在那里,不再是睥睨下的君主,更像是一个在命运洪流中无助飘荡、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
公事房外的漫长廊道,此刻仿佛通往审判之地。
弗朗切斯科的脚步声在其中显得异常沉重、孤寂,每一次落下都撞出空洞的回响,惊得两侧壁炬上的火焰不安地摇曳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扭曲,如同徘徊的幽灵。
空气中弥漫着蜡油燃烧的气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连石墙都在无声地承受着这座宫殿、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公国即将倾覆的巨大重量。
吱吖——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
伦巴第公爵并未如往常般暴怒或急切地迎上来,他甚至没有抬头,目光死死盯着桌案上那份早已冰冷凝固的餐盘,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
“他们……来了多少人?”
弗朗切斯科走到桌前,微微躬身。
“火光延绵超过一英里,公爵大人。保守估计,亚特带来的生力军不下五千,加上贝里昂的残部,围城总兵力恐已逾万。”他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出了最残酷的数字。
伦巴第公爵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了房间,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们……还能守多久?”伦巴第公爵终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有愤怒,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乞求的、对答案的渴望。
弗朗切斯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城墙未破,物资尚可支撑数月。但士气……您听到了外面的欢呼,也看到了宫内的慌乱。威尔斯军团的到来是一记重锤,敲碎了许多人最后的侥幸。下一次进攻,守军的抵抗意志将会是未知数。”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亚特不同于贝里昂。他更冷静,更残忍,也更有效率。他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时间。普罗旺斯人用血为我们试探出了米兰防御的坚韧,但也消耗了部分我们的力量,现在……更强大的敌人也来了。”
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凝固空气。
就在这时,伦巴第公爵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他们来了……正好!正好!”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是时候把那份‘礼物’送给亚特和他的士兵了!”
弗朗切斯科立刻明白了伦巴第公爵的意图,“您是……施瓦本和勃艮第公国出兵的消息?”
“没错!”伦巴第公爵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立刻去办!挑选得力的弓手,在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将写着这个消息的绢布绑在箭上,射到勃艮第饶营地里去!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看到,都听到!他们的家乡正在被我们的盟友攻打!他们的亲人正处在危险之中!我看他们还怎么安心待在米兰城下!”
他越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勃艮第人因此大乱的情景。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能刺痛他们的毒箭——拖延。弗朗切斯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多拖一,施瓦本饶剑就离贝桑松更近一步!多拖一,我们就多一分被拯救的希望!”
弗朗切斯科看着眼前这位近乎歇斯底里的君主,心中明了这已是绝望之下的最后一搏,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
但他依旧躬身领命。“遵命,公爵大人。我会亲自挑选人手,确保消息准确送达。”
弗朗切斯科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公事房。
伦巴第公爵独自留在房间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南方的火光,喃喃自语:“没错……拖延……希望……”
他颤抖着手拿起酒杯,将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又仿佛在祭奠那渺茫而不可知的未来。
冰冷的战略,最终化作了一支即将在黎明前射出的、承载着谎言与最后希望的箭矢。米兰的命运,似乎也系在了这微不足道的物件之上……
…………
当弗朗切斯科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宫廷的昏暗街道时,米兰城南外的原野却迎来了新的喧嚣。
威尔斯军团数千人马陆续抵达,如同一条钢铁洪流,缓缓注入普罗旺斯大军让出的营地区域。
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的普罗旺斯士兵们默默地注视着这支生力军。他们脸上没有笑容,只有硝烟熏黑的疲惫、失去战友的悲痛以及溃败后的麻木。
他们机械地挪动身体,为威尔斯军团让开通道,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些盔明甲亮、斗志昂扬的新来者。
一方是饱受摧残的伤兽,另一方则是磨利了爪牙的饥饿群狼,气氛显得微妙而压抑。
双方士兵此刻的精神状态截然相反。
威尔斯军团士兵虽然长途行军,但此刻却异常兴奋,对着不远处那座巨兽般盘踞的米兰城指指点点,发出阵阵惊叹和喧哗。
一个疤面老兵抬头望向北面的城墙,大声惊呼,“诸神在上!这城墙……比灰岩堡高了不止一倍!”
“看那护城河!真tm的宽!里面肯定塞满了尖桩!”疤面老兵身旁的同伴接着道。
“嘿!垛口上那些伦巴第软蛋在偷看我们呢!”一个壮硕的重甲步兵罢朝着城头轻蔑地吐了口唾沫。
“怕什么?南边的五座军堡和庄园,哪个没打下来?这米兰城再硬,能硬过老子的战斧……”
这时,更多的人则开始陷入对城内财富的贪婪幻想:
“听米兰富得流油!教堂的屋顶都是金子铸的!”
“还有娘们!伦巴第的贵妇皮肤比牛奶还白!”
“抢啊!攻进城里,里面的金银珠宝、丝绸美酒,够咱们快活一辈子了!”
这些年轻士兵如同第一次进城的农夫,却又带着征服者特有的野蛮和贪婪,喧嚣声浪甚至暂时压过了战场原有的死寂。
当亚特带着一众高阶军官走向营地时,普罗旺斯军中军指挥营帐方向,贝里昂率领着一众下属快步迎来……
尽管刚刚遭受重挫,这位普罗旺斯勋贵依旧努力维持着统帅的威严,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损失精锐的心痛难以完全掩饰。
“亚特伯爵!”贝里昂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终于把你们盼来了!一路辛苦!”
亚特勒住战马,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一片狼藉的普罗旺斯营地,最后落在贝里昂身上,微微颔首,“贝里昂伯爵,看来我们到来之前,这里已经上演了一场好戏。”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贝里昂脸上肌肉微微一抽,随即挤出一丝笑容,“米兰人比们预想的顽强些,不过也只是困兽之斗。如今你手下这些精兵强将抵达,破城必是旦夕之间。”
他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我已命人略备薄酒,请诸位帐中一叙。我们边吃边谈,正好商议下一步的进攻方略。”
亚特目光再次掠过米兰高耸的城墙,点零头,“也好。”
两位统帅并排走向中军大帐,他们身后的军官紧随其后。
不远处,普罗旺斯与勃艮第的旗帜在夜风中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庆祝两军的会盟。
帐内,烛火通明,满是食物和酒水的香气,与帐外弥漫的血腥焦糊味形成鲜明对比。一场决定米兰最终命阅战略会议,即将在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上展开。
帐外,威尔斯军团的数千士兵情绪高昂,兴奋异常,纷纷放下行囊,开始安营扎寨。
城墙上,米兰守军望着涌入城外大营的大量勃艮第人,眼神涣散,脑海里满是各种错杂的思绪。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很多人活不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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