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其实也都有心理准备，围着饭桌，等着老头子训话。
可万大汉偏就那么坐着，明明有话要，偏又不。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万赐的媳妇，沈秀华开口了。
按这种场合没有女人话的份，可沈秀华不一样，她爹是供销社的副主任，万赐也是靠着他们家的关系，才拿上工资的，万家一直都高看她一眼。
“爷爷，今的事情，赐做得确实欠考虑，可当着县里来的同志，他也是没办法。我爸，国局长对赐的印象很好，还赐这样的苗子，在供销社有点屈才呢。”
“局长？”原本板着脸靠着椅背，一副太爷坐的万大汉，赶紧直起了身子，连眼神都变得恭敬，就跟面前的不是孙媳妇沈秀华，而是局长亲临了一样。
“你是，中午来的那个同志，是局长？”
“嗯，县里的局长。”
“局长很看好咱们家赐，觉得赐在供销社大材用，想把他调出去，让他到县里发展，是不是？”
万大汉眼神无比热切，沈秀华却明显恍惚了一下，可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国局长只是，赐在供销社有点屈才，没别的，我们也不好瞎猜。”
万大汉激动得直拍胸口，“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咱们万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以后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就靠赐了。”
“快快，把桌子撤了，把祖宗牌位请出来。祖宗这么保佑咱们，咱们得拜谢祖宗。”
万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干了半活，肚子早都空了，眼看着粥端上桌了，又要拜祭祖宗，真是闲得蛋疼。
笑的是，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着急忙慌的先谢起来了。祖宗要真的泉下有知，估计都不知道他们抽得什么疯。
可骂街也只能心里骂，老爷子都发话了，他们也只能把锅端回厨房，把吃饭的桌子搬走，把祖宗的牌位请出来，在靠墙的条案上摆好，前面放上香炉。
老爷子在牌位前念念叨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深情诉着，葛老太也跟着抹眼泪。
像陈大美这种会来事儿的，当然也是跟着哭。
万明虽然也想酝酿酝酿，装得像个孝子贤孙，可实在是没那么丰富的感情，只能简单跟着给祖宗磕了几个头。
反正也没谁注意他。
倒是作为主角的万赐，居然也有些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地看向沈秀华。
沈秀华则是一直躲闪，并不敢和万赐对视。
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万明，这里边有事儿。沈秀华谎了，就算的不完全是假的，也肯定有所夸张。
而且，前世记忆里，也并没有一个姓国的局长提拔过万赐。
国局长，国局长，万明猛地想了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个主抓水产养殖的副局长。
万明前世养的是牛马猪羊，不涉及水产，所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听过他在水产方面是技术大拿，但没怎么打过交道。
柳林子大队挖沟是为了引水建鱼塘，国局长下来指导挖沟，这就都对上了。
既然国同志是局长没错，那么，就是人家国局长没有过万赐在供销社屈才了。
想想也是，国局长是负责水产养殖的，还是真抓实干的技术流，他万赐就是能会道而已，国局长还真没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
总不能让他对着一坑子的鱼秀口才吧。
可怜万赐把爷爷都豁出去了，结果拜错了菩萨。
也是倒霉。
好不容易等万大汉感谢完祖宗，重新放上饭桌，粥都已经凉了。
三婶子重新热过才端上来。
万赐自然是满满一大碗，比别饶都多，万大汉端着碗还不忘再提醒众人，赐是好样的，大家都得向赐学习。
“是，爷爷得对，我一定好好向大哥学习，大哥就是我们的榜样。我们也要跟大哥一样，好好干活，争取以后也能到县里工作。”
万明突然可着嗓门喊了一声，万赐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粥差点泼出来。
万大汉没好气的瞪了万明一眼，“光嘴有什么用？也不好好想想，你有哪点能跟你大哥比？你但凡有你大哥一半出息，我也能少操点心。”
万明立马认错，“是，是，爷爷教训的是，我就是一生产队养驴的，驴脑子、驴脾气，确实和大哥差得远，想赶上大哥肯定是不可能。”
“我这不是想着，好好巴结巴结大哥，跟大哥处好关系，以后大哥在县里站稳脚跟了，也好把我带出去给他当个跟班什么的嘛？”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还不想过点好日子了？”
“大哥，您大人大量，兄弟我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谁让我呢，孩子不懂事，你看我以后就行，以后我肯定好好表现，什么事儿都听大哥的。”
万明一副迷弟舔狗模样，捧得那叫一个卖力。他就是要坐实了大哥去县里这个事儿，要嚷得山摇地动，让他万赐连个下驴的坡都找不着。
万赐头上都快冒汗了，“明，你也太夸张了，人家国局长也没要提拔我去县里呀。”
万赐是真不想再提这事儿了，巴不得爷爷第二就能忘记这个国局长，要是爷爷三两头问自己什么时候去县里，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招架。
可万明哪能让他如愿？立马接着道：“诶呀大哥，都是自己家人，你就别谦虚了。”
“你看那个张桂花，就是儿子考个学而已，以后还指不定安排在哪工作呢，哪有咱们这实在？看看她都张狂成什么样了？”
“大哥你可是被局长看中聊人，马上就要到县里去工作，不比他们强多了？凭啥让他们压咱一头？”
万赐还想解释，万大汉话了。
“我看没什么问题，我活这么大岁数，看人还是有一套的，那个国同志确实很看好你，他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赐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到了县里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多听，多看，少发表意见，好好跟着人家局长学习，知道吗？”
万赐只能尴尬赔笑，咬牙答应，心里苦得什么似的，脸上还不得不笑。
万赐都难成这样了，只求这个话题赶紧过去，可偏偏陈大美不知深浅，眼看着儿子要飞黄腾达，腰板挺得那叫一个直。还问万大汉，要不要买挂鞭回来放放，好让邻居们都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好儿子。
万大汉还是比陈大美要沉稳些的，炮可以先准备下，但现在不要放，等赐的正式调令下来，再放也不迟。
“诶，还是爹考虑得周到。”
陈大美脸上乐得跟朵花似的，喝粥都喝得滋滋响，居高临下在桌子上扫视一圈，突然又盯上了万明。
眼珠子一转，便是打起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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