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开宴,门房再次高声唱喏:“邓王殿下到——”
这一声通报,让原本喧闹的花厅静了一瞬。
众饶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年仅十二岁的邓王李宁,身着亲王常服,举止间已初具家威仪,在一众内侍护卫的簇拥下稳步走入。
他面容清秀,眼神明亮,虽年纪尚,却已无多少孩童的跳脱,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王来迟,刘先生、裕阿兄不会怪罪吧?”
“殿下亲临,蓬荜生辉。”李德裕率先回礼,刘绰也微笑着颔首:“殿下有心了,快请入座。”
李宁却并未急着入席,笑着往身后一指:“瞧我把谁带来了?”
一个面容朴实的微胖汉子激动地上前几步,对着刘绰和李德裕就行了大礼:“人徐老三,拜见师父!拜见二郎君!”
正是刘绰那个便宜徒弟徐老三!
看见徐老三脸上那虔诚热切的笑意,刘绰心中很是安慰,温言道:“好徒儿,辛苦了,没给为师丢人!回来就好!”
李宁笑道:“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王都已经十二岁了。他这份手艺,还是回来伺候瑞儿更合适。起来,王算不算是二位的媒人?”
刘绰和李德裕对视一眼,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宁被引至贵宾席,与几位宗室重臣同坐。
他举止得体,应对自如,偶尔与人交谈几句,显得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
然而,不多时,郭贵妃的娘家兄长、现任卫尉少卿的郭钊也匆匆赶了过来。
赴宴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些许猫腻。
虽然这位邓王殿下的生母纪美人位分不高,但他却是当今子的长子。
而郭贵妃虽然是广陵王正妃,出身显赫,却也只是个贵妃,并未封后。
这样脚跟脚地来李宅赴宴,不正明他已然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潜在威胁。
“听闻殿下自幼体弱,如今看来,倒是养得极好。”
“看来郡主的食谱功不可没啊!”
“那是自然,别忘了,郡主可是‘灶君弟子’!”
“这位徐师傅本是李府旧仆,能以仆役之身,得郡主亲传,又入东宫伺候殿下饮食,真是难得的机缘。”
“起来,邓王殿下也十二了,听书读得极好,骑射亦是不凡。纪美人教子有方,是个有福气的。”
“唉,只可惜,嫡庶终究有别。”
“什么嫡庶?郭贵妃又不是皇后,可算不得嫡……”
“嘘,点声。陛下春秋鼎盛,立储之事倒是不急。别忘了,皇子之间可不止看母族出身,还有长幼有序……”
李宁端坐席上,仿佛未曾听见这些议论,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管他想不想,夺嫡之争都已经开始了。
宴席间隙,他借口更衣,在回廊处“偶遇”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刘绰。
“刘先生!”李宁屏退左右,只剩下心腹内侍在远处守着,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困惑,“自父皇登基后,宁如履薄冰。郭家……他们似乎很不希望我留在长安,更不愿见我有所作为。”
刘绰看着眼前这个早熟的少年,心中叹息。
皇宫那个大染缸,终究是让这孩子过早地见识了人心的复杂。
他们渊源颇深。
做东宫女官时,她是把他当作自己冉中年时最粗的大腿和最大的靠山来伺候的。
虽然如今,她自己本身就成了大腿和靠山,但孩子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能不管。
她低声道:“殿下聪慧,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越是出色,有些人便越是忌惮。”
“那我该如何自处?难道要藏拙自保,庸碌无为吗?”李宁眼中有着不甘,“父皇对我虽有疼爱,但……我知道,母妃身份低微,我虽占长,在许多朝臣眼中却并非首选。”
刘绰沉吟片刻,道:“藏拙过甚,反显矫情,亦非长久之计。我想问殿下一句话,你想当太子么?”
“我想!”李宁坦荡道,“不是为了自保,也不是为了无上的威权,我想让大唐成为安史乱局前的样子!”
他话时,刘绰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判断他所言有几分真心。
然后,她放下心来。这孩子他多优秀啊!
“殿下如今要做的,并非一味退缩,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请刘先生明示。”
“明面上,殿下需更加勤勉,谨言慎行,孝悌友爱,尤其在陛下和贵妃面前,更要表现出对弟弟们的爱护与谦让。功课骑射,务求精湛,但不必急于显摆,陛下自有衡量。此谓‘修栈道’,立身以正,让人无可指摘。”
“那‘暗度陈仓’呢?”
“暗中,殿下需真正积累实力。一则是学问见识,多向正直博学之臣请教,但需光明正大,以师礼待之,而非私相授受。
二则是……人心。并非结党,而是以仁德待人。东宫旧人,宫中内侍,乃至朝中一些不涉党争的清廉之士,殿下皆可以礼相待,润物无声。
此外,殿下可多关心民生疾苦,关注实务。既要增长才干,又要让陛下看到殿下心系社稷。但记住,若非陛下指派,不要主动请缨去做任何涉及和新权力的事情。”
刘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殿下需明白,您的根基,最终在于陛下的信任与喜爱,在于您自身的德行与能力。只要陛下认可,任何饶非议与阻挠,都不过是蚍蜉撼树。眼下,不动如山,静观其变,方为上策。切不可主动与郭家或贵妃一系发生正面冲突,授人以柄。”
李宁听得眼神越来越亮,他深深一揖:“先生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宁受教了!只是……我在宫中,有时难免孤寂,若遇疑难,可否……可否再向先生求教?”
刘绰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心中软了一下,但依旧保持分寸:“殿下若有关于膳食调理、经济庶务之类的问题,臣若有所知,定当竭诚以告。至于其他……殿下身边自有贤师与陛下圣训,臣不敢僭越。”
如此,既给了李宁一个求助的渠道,又划清了臣子的界限。
远处,成了汉阳公主的李畅和普安公主的李自虚状似无意地寻了过来。
旧日师徒,如今再见,各自眼中却装了太多算计。
想来,李宁觉得宫中孤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畅嫁给了郭鏦,李自虚下嫁郑何。
而她,也已经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对李宁而言,旧日的许多亲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立场和算计。
再往后,就是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了!
趁着人还未走近,刘绰最后叮嘱道:“最最重要的,殿下要保护好自己!”
李宁是个聪明的孩子,立刻明白了刘绰的意思,感激道:“宁明白了,多谢先生。”
回席时,李宁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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