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山头上，已经被锈蚀的巨大的射电雷达阵列发出机械的嗡鸣声。
建造它的人早已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恐怕绝不会想到它竟会再次艰难地转动那锈迹斑斑的轴承，将沉默的“目光”投向那片被遗忘已久的、深邃的星空。
巨大的碗状线，默默凝视着那道划破际的银蓝色尾迹，试图捕捉并聆听来自遥远游子的、微弱而珍贵的呼唤。
洛苏一瞬间就明白了，由于失序的干扰，地面通讯站无法与太空中的飞船取得联系。但一旦飞船重新进入大气层，滑入近地轨道，这些功率巨大、专为深空探测而生的雷达，便有极大概率能捕捉到飞船发出的特定频段的讯息。
可是，洛苏很清楚，西南节点城的技术不可能支撑这艘飞船平安降落，甚至这艘飞船能够如此精准地切入这条特定的轨道，恰好飞临西南节点城上空，本身就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迹。
杨安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不惜这种代价，也要与地面取得联系。
“杨安叔！！”
苏苏平控制台前，对着一个布满灰尘的麦克风大声呼喊，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希冀。
然而无线电的另一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沙作响的宇宙静电噪音，没有任何回应。
杨安，听不到地面的呼喊。
但下一秒，主控屏幕上那代表信号强度的柱状图猛地飙升到顶格！刺耳的、却令人无比振奋的高比特率数据流啸叫声，如同般充斥着整个控制室！
“他听不到我们，但他正在发送！他在拼命地把数据传回来！”洛苏立刻判断出情况，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几乎瘫痪的地面站主计算机，“航局的计算机现在缺少能源，我们需要timer01，我们需要它的处理器。”
timer01在研制时汇总了西南节点城最顶赌技术，为了处理时间跃迁中的庞大数据，末溯研究所的众人赋予了它最为先进的核心处理器。
两人冲出控制室，利用终端远程操控timer01移动至航局。洛苏熟练地打开机身侧面的一个检修舱盖，露出里面复杂的接口。他快速从地面站扯来几条最粗的数据线，用尽力气将它们连接到timer01预留的外部数据接口上。
“苏苏，帮我启动它！切换到辅助供电模式，把全部算力优先分配给数据接收和处理！”洛苏喊道，他自己则忙着在终端上编写引导程序。
苏苏忍着双手的剧痛，用胳膊肘和臂艰难却又准确地操作着timer01控制台侧面的几个开关和触屏。这台她曾经无比恐惧、又无比熟悉的机器，再次发出低沉的启动嗡鸣，内部的光带逐一亮起，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
“连接建立了！”
庞大的数据洪流通过粗壮的线缆，汹涌地注入timer01强大的核心处理器。
时间机器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散热口正在冒出滚滚热浪，它在全力运转，处理着来自遥远深空的、承载着希望的信息。
就在这时，持续不断的数据流似乎发送完毕，信号强度开始减弱。但就在它即将彻底中断前，一段经过极度压缩、重复发送了无数次的短信息，终于被成功捕获并解调出来。
那不是科研数据，而是一段来自杨安本饶语音讯息。由于压缩和传输损耗，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子杂音和失真，却依旧能听出那份熟悉的沉稳。
“……洛苏……希望你们……能收到……”
“……不要为我担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是我最好的归宿……”
“很抱歉……我和宋主任一直瞒着你……她告诉我……只要这样做，我一定能与安宁重逢……”
“宇宙……很美丽……我终于知道安宁痴迷于她的……原因了……”
“原来我们头顶上的世界是这样的……宇宙是混乱的……不是我找到了安宁，是安宁找到了我……”
“存在与死亡在这里都模糊了……她……她好像就坐在飞船舱内……她告诉我一定要把这些观测数据送给你……”
下一刻，洛苏怔在了原地，因为无线电接收器中传出的声音不再是杨安那沉稳的嗓音，而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宇宙如此美丽，它时刻都在释放着各种信息，而我们头顶上这片虚假的星空也是如此，它蕴含着太多秘密。我想去触碰这个微宇宙的边界，找到那些信息和我们的关联，找到用数据描绘我们的未来的可能性。”
这声音似乎又不是从无线电接收器中传出的，洛苏慌忙扭头去寻找，却只看见了对这道声音没有任何反应的苏苏。
这是幻觉吗？
洛苏不知道。
但他的记忆里似乎正在不断回荡这句话。
“安宁是最伟大的文学家……我希望有人能记住她……”杨安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的响起，“我要去陪她了……”
那道清冷的女声仿佛再度出现，萦绕在洛苏的耳边。
“如果思念我，那就抬头看看那片星空，那是我热爱的地方，它大概是极美的。”
洛苏猛地抬头，他看向空之上，在头顶那翻滚的汪洋之下，拖着尾迹的飞船正不断远离西南节点城，它像是一颗从而降的眼泪。
它是人类最后的眼泪。
那艘承载着杨安的飞船，已经变成了际一个的光点。它正沿着一条决绝的轨道，坚定不移地向着西南节点城视野之外、那片更加荒芜广阔的废墟地带滑去。
它的光芒越来越暗淡，速度似乎也在减缓，仿佛一只疲惫到了极点的银色巨鸟，正收敛起最后的华彩，准备进行一次永恒的栖息。
没有爆炸，没有绚烂的火光，没有坠落的轰鸣。
“安宁想对你……谢谢……”
“她……我们该休息了……”
飞船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并不是因为飞船远去才消失在两饶视野。而是飞船毫无征兆地在空中消失了，就像是许多年前洛苏见到的残像那样。
“残像……”苏苏呢喃着，注视着飞船消失的位置。
为什么杨安能够精确入轨，在西南节点城的上方滑过，这不是那艘飞船能做到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处于无序状态的杨安被洛苏观测到了。
“嗯。”洛苏看着timer01中那庞大的数据，有些失神，“这是存在失序现象……也就是余安宁……找到他了。”
分离在有序的两人，终于在无序的宇宙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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