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厨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赵大玲揪着毯子的角想把他拖里屋去。可是他再瘦削，毕竟是个男人，毯子只滑动了不到一米，赵大玲就一个没揪住脱了手，自己也坐地上了。正好大柱子揉着眼睛出来，她和大柱子一人一角揪着毯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里屋。
这一折腾也到了赵大玲该去枕月阁当差的时辰。她将一碗粥和一罐清水放在那人身旁的地上，又嘱咐大柱子看着他点儿，若是水喝完了就帮他添一些，这才拿起装着枕月阁仆役早饭的食盒匆匆赶往枕月阁。
赵大玲依惯例先到正屋给五姐请安。屋里一片寂静，五姐正在用早饭，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闺秀做派细嚼慢咽，连咀嚼都显得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赵大玲伸脖子看了一眼，桌上有一盆碧玉粳米粥，六样佐粥菜还有一碟豆沙卷、一碟桂花糕。
柳府号称清流，在京城中的官吏中走低调勤俭路线，姨娘的份例是四菜一汤，一主食，一点心。少爷姐们是六菜一汤，两主食，两道点心。得宠的大少爷和二姐可以常去夫人那里蹭吃蹭喝，其他人也只能守着份例，偶尔想吃点儿新鲜对口的就要自己拿银子额外添加。
其实对一个姑娘来，这么一大桌子的东西绝对够吃了，放在今也可以是丰盛。但是每次五姐对着满桌的饭菜都要做西子捧心状，莲湘、蕊湘也是一脸的心疼，仿佛这样的饭菜是辱没了自家姐，“二姐自不必了，山珍海味还不是由着她点？三姐那里有梅姨娘接济，也常常拿了梅姨娘的私房钱去大厨房添菜，四姐常陪着夫人用饭，也时不时地得些赏赐，只有咱们姐整日里对着这些清汤寡水。”
莲湘着眼泪都快下来了，五姐还要低声埋怨一句，“就你话多，几位哥哥姐姐都是一样的饭菜，人家吃得，我有什么吃不得的？这话若是传母亲的耳朵里，定要怪我不识好歹了。”
赵大玲就看不惯她们几个的矫情样，吃几外院的饭菜试试，那萝卜熬白菜，白菜熬萝卜的，绝对绿色纯然，减肥还刮油。
正胡思乱想这呢，就见五姐只喝了大半碗粥，吃了半块桂花糕就要水漱口，让莲湘把早饭撤了。
跟其他几位姐比，五姐较为高挑壮硕，二姐总是不屑地称她为“廊柱”，动不动就五姐挡了她的视线，所以五姐颇为自己的身材烦恼，每顿饭都刻意少吃。看来古往今来，减肥永远是女饶终身事业。当然，减肥的都是有闲情逸致的人，像赵大玲这样每日三餐白菜馒头的，根本没有减肥的资格。
一直到五姐漱完口，净了手，才微微向赵大玲点头示意让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赵大玲刚出了屋，蕊湘便追了出来，“大玲子，前儿个五姐给四姐送桂花糕，为了好看用的是案子上的那个缠丝玛瑙碟子，你去四姐的沐霜苑那里取回来，沐霜苑的丫鬟毛手毛脚的，别失手跌了，咱们姐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让她们赔，这一年下来可是搭上了不少物件。”
屋里传来五姐的低喝声，“别胡，若是让四姐姐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连这点儿子东西都跟她计较，没得让我们姐妹生分。”
莲湘跟了出来，呵斥蕊湘道：“大呼叫的成什么样子，若是被人听了去，定要姐御下不严，失于管教。再有，你什么事儿都支使大玲子，你这会儿闲着怎么不自己去？”
蕊湘吐吐舌头，换上一副撒娇的腔调，“好姐姐，姐的荷包旧了，我正要去给姐绣个荷包呢，不然让夫人和其他姐看到了咱们姐衣饰不鲜亮了，怪咱们底下人不尽心是，失了咱们姐的颜面可是大事儿。”
莲湘叹了口气点点她的脑门，“一个荷包绣了半个月了还没绣好，倒成了你躲懒的挡箭牌了。”
蕊湘娇笑着躲开，掀帘子进了屋。莲湘温言向赵大玲道：“她向来霸道，你多担待些。”
这个赵大玲是深有体会。蕊湘的老子娘是府里的老人，在梅姨娘名下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铺子做管事。那个铺子是老爷背着夫人偷偷给梅姨娘，让她挣点儿私房钱。后来被夫人知道了也闹过一场，老爷中意梅姨娘的美貌，有心偏袒，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夫人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夫人也不是善茬儿，游老爷将没有经营头脑又爱贪便夷蕊湘她爹娘派去管铺子。老爷见夫人答应了将铺子算在梅姨娘名下还觉得夫人挺贤惠，不善妒，自是不操心谁去管铺子。结果那个胭脂水粉铺子经营得半死不活，勉强没有关张罢了，每月交到梅姨娘手里的盈利不过几两碎银子。梅姨娘本是舞姬出身，外头没有靠得住的人，只能是铺子里给多少就接着多少。
蕊湘因为爹娘管着外面的铺子，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只干些轻巧活。以前与赵大玲同为二等丫鬟时就掐尖耍滑的，将活都推给赵大玲，加之赵大玲不够灵光，明里暗里的没少吃亏，两人自然也是冲突不断。
莲湘又将手里的花样递给赵大玲，“如今咱们这院子里人少，兰湘嫁了人，两位老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少不得还得让你跑一趟。只是白眉赤眼的去要东西终究不妥，你将花样送给四姐，这是姐新画的。顺便提下玛瑙盘子的事儿。”
赵大玲接过花样低声道：“莲湘姐姐放心吧，我知道怎么。”
她点点头，露出几分笑意，“病了一场，倒是通透沉稳了，也算是因祸得福。”着又挽了赵大玲的手臂，悄声向她道：“姐也是心疼你的，为了你没少流眼泪，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是因为你惹了二姐，让她也不好替你求情。”
赵大玲不习惯与别人离这么近，不着痕迹地躲开，低眉顺眼道：“我明白，那日是我莽撞了，连累了姐。”
赵大玲穿过来前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了，按岁数来比眼前十七岁的莲湘还要年长六、七岁。这点儿事儿自然看得通透明白。虽然当时赵大玲是一心护主，但确实她智商没在线上，忠心耿耿也不是这么个忠法的，害得自己丧命，却没有一个人念她的好。五姐还要怪她多事，惹到琳母和嫡姐，至今二姐见了五姐都是鼻孔朝的。
五姐做伏低的谨慎了这几个月才换来夫拳淡的一句，“你针线上向来不错，得空做双软底的鞋给我吧。”于是五姐如得了圣旨一般挑灯夜战，一连五做到夜半三更，直熬出个黑眼圈才精心精意地做了一双绛紫色的软缎鞋，鞋面上和鞋帮上用五彩丝线挑着金银细丝绣着蝶恋花的图案。
不绣工，单是这花纹就极富寓意，以盛开的富贵牡丹比喻雍容华贵的夫人，自比色彩斑斓的蝴蝶，对牡丹有一番思慕的赤胆忠心。
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琉璃接过来，瞟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来，才让五姐连日忐忑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这种情况下让五姐感念大玲子的忠心实在也是强人所难。此刻五姐心里大概只能感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对于猪队友赵大玲，五姐没有将她轰出去也算仁至义尽了。
赵大玲拿着花样出了枕月阁，穿过两道月亮门，又横穿过整个御史府的花园，才远远看到四姐柳惜桐的沐霜苑。这是她第一次来沐霜苑。前几倒是在枕月阁见过前来找五姐闲聊绣花的四姐。巧玲珑的一个人，眉目如画，巧笑嫣然，与五姐同年，只比五姐大了两个月，但看上去要比身量高挑的五姐显。
御史府里一共有四位少爷，五位姐。大少爷柳敬贤、大姐柳惜然、二姐柳惜慈和四少爷柳敬涵是夫人所出。按照他们的先后顺序来吧，大少爷如今二十有三，在吏部任掌事，可谓年少有为，是夫人最大的骄傲，三年前娶了将门之女阮明君，也算门当户对。只是成亲三年还没有子嗣，成为夫人心底的最痛。
阮女侠人前尚能装装大家闺秀，关起门来却好个舞枪弄棒，所以至今大少爷屋里连一个过了明路的侍妾也没樱至于大少爷暗渡陈仓的事儿，府里也时有耳闻，其实不用什么八卦传言，只要看到大少爷面目青肿就知道他又偷腥后被家暴了。
据夫人因此对这个大少奶奶很不满意，跟她深谈过一次。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大少奶奶明白了“打人不能不打脸”这个永恒的真理。从那以后大少爷的脸上再也不见伤，最多走路一瘸一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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