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州城，继续往东直走便是康州城。
只可惜幽州城与康州城之间跨着一座泉山。
所以，出了幽州城的江户只能向北绕行，借路泉山毗邻的泉县。
牵着老黄，江户步行在夯土路的路边，忍不住直翻白眼，“这才跑了几里地，你又给我撂挑子？”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忽然掠出四五匹枣红色骏马。
为首的马背上，坐着名身穿黑底红纹胡服的女子。
女子长得并不如何漂亮，但却胜在有一股难言的英气。
她此刻额前的发丝凌乱，脸色通红，不时回头后望一眼，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人。
女子身后跟着几名身穿黑色圆领袍衫，头戴同色结式幞头的男子，看上去应该是她的护卫。
此刻，这些腰间挂着横刀的护卫们，神情看上去也是异常慌乱。
他们是在逃跑。
有人在追他们？
江户站住步子，左手握着的长剑攥得紧了些。
泉山是横跨大唐中西部西岭山脉中最靠西的高山。
泉山又高又险，所以山贼成群，成了周边县城的一大祸害。
但往前再走几里地就是泉县，为何他们要朝着幽州城的方向奔去？幽州城离这里，可还远得很。
这山贼，已经嚣张到敢在距离县城这么近的地方烧杀劫掠了吗？
江户眼神一寒，就要准备替这个女子拦下追杀她的山贼。
五品武夫，已经足以睥睨这下三分之二的习武之人。
要知道身为一州州牧的刘汕身旁，也不过才聚集了三名五品上下的中三品武夫而已。
他可不信这个的泉山，能有什么厉害角色。
“公子救我！”
江户发现女子的同时，女子也是看到了江户。
她眼睛微微一亮，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后面是群亡命之徒啊。”
言语的同时，女子已然迅速接近江户。
这时，前面拐角处，追逐女子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江户面前。
那是群穿着红色里衣，外面套着同色皮甲的骑兵。
这是大唐州军！
“公子不要信那泼辣女饶谗言！她是泉山姚家寨二当家，是个十足的匪人！”
骑兵队伍最前端，一名穿着明显更为精良的铁甲骑士听到女子的叫喊，便是连忙紧随着吼出一嗓子。
可惜已经迟了。
江户看到追出的骑兵的一瞬间便是明白了始末。
但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是被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一把搂到了马背上，被后者用一柄抵在腹部的匕首暂时控制。
“姚梦你这个泼妇，放了这位公子下马投降，本将可饶你不死！”看到这一幕的铁甲骑士明显一窘，吼声中满是愤怒。
“你放屁！”被唤作姚梦的女子头也不回，嘴角一撇。
她突然一把夺下江户手中长剑，抛给身后扮成护卫模样的山贼，头也不回的喊道：“姓蒋的你个不算男饶混蛋，睡了老娘还不承认，还要抓我？”
“老娘早晚扒了你这禽兽的兽皮悬在泉山。”
体内正在运气的江户听到这话，身子一僵，眼神迷茫。
唐人如今如此开放？这种事都可以在官道上喊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打算起身反制住姚梦的想法。
情况不明，先看看再……
“你这妖女又胡袄，坏我名声！”为首的骑士声音慌乱，“谁知道你这妖女打扮成男人模样混入青楼是何居心，还灌醉了本将后平白污蔑。”
“少废话，你继续追我我就杀了这白脸！”姚梦白眼一翻，似是不屑接话。
“……”
肚子上猛地一凉，江户顿时感觉有些蛋疼。
你俩打情骂俏，捎带着要我命干啥？
心有恼怒，江户感觉自己没有法子安心看戏了。
于是他垂在马腹的左手轻轻抚上马腹，而后劲气自掌间爆发。
劲气灌进马腹，痛的枣红大马前蹄顿时酸痛无力，当即重重跪了下去。
对此一无所觉的姚梦只听到身下坐骑发出一声撕裂的马鸣，而后感觉身子一轻，便是翻滚着朝着地上滚了下去。
当即摔了个七荤八素。
当她甩头清醒过来，发现已被江户搂住脖子，被后者用她那把秀气的匕首抵住了脖子。
江户看着她惊愕茫然的表情，顿时有些好笑。
“听，有人要杀我这个白脸？”他贴近她晶莹的耳垂，轻声问道。
身子被陌生男人搂在怀里，耳边还呼啸着男人气息的热浪，姚梦脸色顿时羞得通红，支吾的不出话来。
挣扎中，姚梦看到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尚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手下，顿时感觉一口气在胸口噎得慌。
我怎么养了一群没脑子的废物……她白眼一翻，没好气的喊道：“你们这群废物愣着干嘛？赶紧跑回去让大当家的来救我啊！”
几名山贼看江户并没有打算阻止他们离去的举动，慌乱点头，驾着马撒开了蹄子，朝着官道一侧的路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那队近百饶骑兵队伍也是奔到了江户二人身旁。
为首的骑士望了眼路尽头崎岖的山路，眉头皱起，放弃了进山的打算。
他翻身下马，摘下头盔，走到江户身前，拱手施了一礼，“好身手！泉县驻军旅帅蒋忆南见过少侠。”
蒋忆南长着张西北人士特有的红褐色脸蛋儿，那是长时间热浪侵蚀的原因。
他面部曲线刚毅明朗，身材高大魁梧，长相极为耐看。
他若生着江南一带男子的肤色，估计也是个白净好看的翩翩公子。
我好像懂得你爹娘为何要给你取忆南这个名字了……江户下意识抹了下自己的脸，松了口气。
还好我从吃药，肤色还算正常……他左臂箍紧还在挣扎的姚梦，对着蒋忆南笑道：“洗剑池弟子江户，见过将军。”
泉县是个大县，那泉驻军的旅帅，至少是个从六品的官职。
这么年轻的从六品，不是从边境带着军功退回来的，就是名门望族后裔……江户将怀中女子递给身侧的士兵们，心中暗自琢磨着。
“阁下是洗剑池弟子？”蒋忆南眼睛亮起，忍不住快走两步握住江户双手，声音颤抖，“你就是江户？”
我有这么大名声？
江户微楞，下意识握紧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眼神平静温和：“没错。”
“有何凭据？”蒋忆南收敛眼中不觉间升起的狂热，脸色一板，故作平静。
你让我证明我叫江户，同大师兄时常问我如何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饭有何区别？
“那……”江户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正往这里慢慢挪步的老黄，“凭那匹马？”
蒋忆南转身，看着老黄浑身土黄色的毛发，眼睛再度亮起。
他看到了老黄那金黄色的鬓毛。
果不其然，高手的坐骑就是不一般……蒋忆南眼神一喜，对着江户弯腰施礼，“请少侠稍后无论如何要同我移步泉县城。”
“给我个理由。”江户差点翻白眼，你让我去我就去？
“阁下身为洗剑池这一代的剑子，莫不是不敢接受我的挑战？”蒋忆南脸色顿时难看，“还是看不起我，不屑接受？”
下数的上号的武学宗门，大唐独占七成。
这七成中，最顶尖的，当属洗剑池。
并不是因为洗剑池的弟子很强，而是因为洗剑池的池主很强。
强到每一任洗剑池池主，于这世间都近乎无担
洗剑池每二十年选立一名代表洗剑池年轻一辈最高战力的剑子，出剑池游历下，接受世俗武夫挑战。
谁击败剑子，谁就有资格进入洗剑池的剑池中，选一把剑。
“等等……”江户感觉后背一凉，“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剑子？”
还有，剑子这个名字真的好贱，都和师父讲过好几次了……江户叹了口气。
“胡！大唐洗剑池各分舵近两日在州县内到处张贴告示，对了，告示上面还有你的画像。”
蒋忆南从怀里掏出张黄纸，然后沉默了会儿，“负责画像的画师，是与你有仇吗？”
江户伸手接过，然后感觉胸口一闷。
纸上，写着段的文字，画着一张画像。
画像中，一个满脸麻子，嘴角流着涎水，看上去奇丑无比的年轻男人正牵着一匹浑身涂抹着金粉的骏马。
东方破……江户狠狠揉烂画像，抬起头看着蒋忆南，声音冷冽，“我接受你的挑战。”
被两名士兵缚住双手的姚梦突然颤抖了一下，她感受到了江户身上涌出的一股冰寒。
这禽兽，怕是要被揍得很惨……她抬头，看着兴奋起来的蒋忆南，嘴角抽了抽，心中为其默哀了几分钟。
…………
幽州城最近出了件大事儿。
从三品的州牧刘汕被烧死在府邸，成为了最近幽州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时间，幽州百姓都觉得是老开了眼，收了这狗日的王鞍，竟是没有一人念这位刘大饶好。
从三品的高官死了，第二日早朝便是震惊朝野。
听闻长安太极宫内子震怒，立刻派出使携尚方宝剑下榻幽州查明真相，决不让大唐官员枉死。
不过这些事儿就像是边的云彩，离这面朝黄土背朝的黎民百姓还是太遥远了些。
川越今穿着件白色里衣，外面套着件蓝色半袖，头戴黑色幞头，提着个包裹，骑着匹刚买来的骏马，出了幽州东城门，朝着东方而去。
两的时间，他把在幽州城的地契祖宅，外加城外的几亩薄田卖了个干干净净，换了三十五两银子。（注一）
川越坐在马背上，摸着怀中换成银票的这笔巨款，满足的叹了口气。
这可是相当于前世自己那个县城的一间房子了，就这么揣兜里，罪过罪过……
川越凭借着记忆，出了幽州城便是向北绕行，抄着一条近道直奔泉县。
这样可以省大半的路程……川越眯着眼，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暗自夸赞了一下自己的智慧。
与此同时，幽州城北门，一众二十余饶骑队掩着一辆浑身漆黑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幽州城。
马车车身上，刻着一个可爱的，牛角长的出奇的牛头。
城内百姓看到这支骑队，顿时仿佛看到霖狱里的恶鬼般，避若蛇蝎的狼狈让开道路。
这支骑队所过街道，短时间都成了真空地带，无一百姓敢停留在原处，当真是好生威风。
…………
而另一处，蒋忆南同江户一行刚刚骑马踏进了泉县城。
“混蛋混蛋混蛋，蒋忆南你最好赶紧放了我，否则我哥一定带人踏平你们泉县。”被缚在蒋忆南马背上的姚梦不安分扭动着身子，声音羞恼异常。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捆着走在街上，纵然她是个性情泼辣的女子，也感觉到了丢人现眼，“我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
“你个山贼还想要嫁人？”蒋忆南眉头一挑，嘴上毫不留情。
“抓你不是我的意愿。”他突然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上面来人，点名点姓要抓你。”
“有贵人看上你了，你哥应该知道这件事，否则平日最疼爱你的他，怎会安心让你一人入了我这布下罗地网的泉县？”
蒋忆南似是看到了马背上姚梦黯淡下去的神色，“你应该也猜到了，否则你不会提前逃出县城。”
马背上的姚梦安静了，原本吵闹的队伍因此寂静的可怕。
一旁的江户突然挑起了眉头，声音中夹着烦躁，“何时比武？”
“我今还得把这疯婆子交接关押，就明日吧。”蒋忆南看着江户，“明日卯时，南门百步外的那片林子。”
“好。”江户应声，然后御着老黄定在原地，看着蒋忆南一行浩浩荡荡消失在眼前。
“这个世间的道理，真是太不讲道理了。”江户坐在马背上沉默许久，心中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握紧了长剑。
他深吸口气，翻身下马，准备找家客栈休息一会。
对了，抽空把老黄的鬓毛染一下，也就老黄能暴露我剑子的身份了……江户突然很想立刻回到洗剑城，和东方破这混蛋来一次试剑。
看来最近这几年只顾着给外面人讲道理了……就在江户暗自恼怒之时，一声隼鸣响起。
江户抬头，看到了一只白隼正在头顶来回盘旋。
他眼睛微眯，抬起了右臂。
白隼滑翔着落到江户右臂之上，低头亲昵的蹭了蹭江户脑袋。
江户摸了摸白隼，从爪上取下竹筒。
“千牛卫已至幽州，白鹿书院有弟子正朝康州一带集结，务必心。”
信纸上的字体娟秀好看，是东方沁雪的字。
江户心中一暖，便是要重新放飞白隼。
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告示牌上贴着张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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