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什么？”父亲突然浑身一颤，受精似的转头看向母亲。
“啊？什么……”母亲也是一愣，她没意识到父亲的是什么。
然而，这个喜剧式的场面发生的一点都不是时候，夫妻俩谁都没乐，而是又都闷闷的各自忙活自己的一摊事情。
“报告！首长，有人要探视，见是不见？”一个头扎马尾的护士边边闯了进来。
“咳……谁要见就见呗，我还有什么宝贝的。哼，准是李大夫特地交代他们的，我这病得好好养，多休息，闲人勿扰——可她这丫头片子老爱一惊一乍的，这不倒给我吓出毛病了么？”父亲心里嘀咕着。
“哦，来的是谁啊？”母亲端起一盆浑水，正打算出去倒掉。
“嗯，我想想……她姓童，是个女的。”护士有点儿走神，眨眨俏皮的眼睛，想了想才回答道，完就自觉徒了门外。
父亲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母亲又是一愣——今总是愣神儿——端着搪瓷盆子杵在门口，感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嗯……我还是去带她进来吧？”母亲用眼神征询父亲的意见，末了，又补上一句，“再，她还挺着个大肚子，总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家老是跑来跑去的忙活。你是不是啊，老萧？”
“啊？！你，你刚才什么，你再一遍？”父亲惊讶地睁圆了双眼，好像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怎么了，老萧？”母亲更加惊疑不定，仔细端详着父亲，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什么端倪。
——原来，母亲也有个秘密一直瞒着父亲。然而，秘密是藏不住的，它终有重见日的一。
安静……
猜疑的味道在只有夫妻俩的病房中蔓延滋长着，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各揣各的心思，互相关心，互相提防，又互相躲藏……
等了半晌也不见父亲言语，母亲又加着心解释道：“我是看你还病着，不想太多分你的神，所以就没告诉你。再，这一个多月你病得不轻，这才刚好起来，我也一直忙忙活活的，确实没得空提这事儿——童静，她怀孕了。”
“啊……你，让她进来吧。”父亲已经委顿无力，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她，几个月了？怎么云志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不方便，你就扶着她点儿，照顾好。”父亲心里愈加慌乱，左思右想直嘀咕，眉毛渐渐拧成一个死结。
“啊，是静啊，快进来坐，心别闪着腰。”母亲出去到护士站将童静迎了进来。
进门一个照面，父亲的头就胀大了三圈——童静挺着个溜圆的大肚子，走路腿脚还算利索——他一见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云志出发前怀上的……
可是，父亲还是下意识开了口：“呃，那个静啊，你……没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云志吧？”
童静慢慢坐在椅子上，微微红了脸，羞涩地摇摇头：“云志他不知道……他出发后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那时候才一个多月……”着，她垂下红透聊脸颊。
“哦，呃……那个，快临产了吧？ 父亲结结巴巴，神色古怪，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是啊，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时候该些什么。
“早呢，还没足月，应该是十月末十一月初的样子……”母亲替羞红了耳儿根子的童静解了围，心想这姑娘真是脸皮子薄得可以，我怀老大的时候也没像她这样一提起来就害臊……
“呃……那，你好好养身体啊，千万别亏了自己！”父亲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一团，已经开始发抖，舌头也不灵光了，话得直拌蒜。
童静忽然抬起头，嗫嚅着道：“大哥，大嫂，我想……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求求首长们，让我见见他吧，我不求他能回来照顾我——可是总得让他见一见孩子啊……孩子就快要出生了。”着，一串珍珠般的眼泪已经断了线似的滚滚落下。
父亲再也不出什么。他是个耿直得汉子，也是个拙劣的演员，他压根儿就不懂怎样去演戏。尽管他准备东拉西扯胡扯一番，然后再做打算，尽管他十分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向童静交实底——她还怀着孩子啊，而且就快出生了，自己千辛万苦求上告下隐瞒着消息，不就是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再一点一点连劝带哄，和妻子一同慢慢安抚她么——最好把她接到家里来住，慢慢安抚她的情绪。可现在这个情形，怎么好跟她讲呢？
可是，父亲实在撑不下去了，他的一颗心脏快要蹦出来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一阵阵发病似的颤抖、抽搐，他关不上眼泪的闸门，怎么都抑止不住泪水的狂涌。
顿时，一屋子人都僵住了。
母亲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童静猜到了，应该猜到了。她眼睛一翻，瘫软晕倒在地上。
母亲赶紧抢过去扶住，惊慌失措地用手搓着童静的前后心，一边回头用惊怒的眼神质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云志他……
母亲将童静抱到陪护床上，半躺着放好，又跑出去叫人。医生过来给她检查了一下，她是精神受了很强的刺激导致的晕厥，目前看没什么大问题，但不要给她过多刺激，要控制好她的情绪，她怀着孕，药剂也不能随便给她用。
童静昏睡着，发出细微地喘息。将近傍晚十分，她才悠悠醒过来。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六神无主地挣扎着平父亲床边，身体抖得像筛糠，哽咽着发出不成音的微弱语句，“大哥……你告诉我，云志他，他怎么了……你跟我实话……他，是不是负伤了，他，是不是残疾了？”童静哆嗦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将话清楚。她惊恐地期待着，期待可以再见到丈夫，“大哥，求你告诉我吧……她残疾了也没有关系，你行行好把他接回来吧，我会伺候他照顾他的……我求求你了，大哥——”
童静的悲苦难以名状。她软倒在床边失声痛哭，下意识抓着父亲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抓着，不住地摇晃……她的样子就像个乞怜的流浪儿，正期待好心饶施舍。她，企盼能够再见一见自己的丈夫。
就这样，时间过了很久很久，童静的泪囊已经干瘪，她再也无力哭泣，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水。
母亲守在一旁，她很想捏柔了嗓子好好劝劝童静：“要保重身体，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可她用尽力气也张不开嘴，她木讷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事已至此，她什么都明白了，心道：“劝又有何用呢，反而会让她感觉憋屈，倒不如就让她哭吧，发泄出来总比窝在心里面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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