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皇宫御书房内的气氛焦灼凝重。
“太后身为三宫六院的表率，下万千女子的典范，如若当真做出慈大逆不道的恶事，皇族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孤定不会徇私。”，夏侯蔼目光冰冷地盯着甯太后，颇有些大公无私的意味。
甯太后敛着眉眼，并不显得慌张，只道：“本宫可否单独与陛下几句话。”
夏侯蔼抬头环视了一眼在座的二人，不疾不徐地对着魏瓒和夏侯煦道：“你俩暂且在殿外候着吧。”
今日一早魏瓒拿着经过傅坚验证是人血做的泥丸进了宫，还遇见了进宫面圣的夏侯煦，他将此事禀告给了夏侯蔼之后，皇帝大为震怒，立即遣人将甯太后请到了御书房。
但此刻甯太后要求单独与皇帝相谈，这就有些微妙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御书房的门开了，仇厉走了出来。
魏瓒负手而立，见到他问道：“你这是上哪儿去？”
仇厉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末将奉了陛下的旨意前去太后宫中搜查，侯爷若信不过在下可随末将一同前往。”
魏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歹你也助我调查过此事，疑人不用，你且去罢。”
三柱香后仇厉折返，身后跟着两个羽林卫，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另一个押着个人。
魏瓒打眼一看，正是那日在太后床榻下的暗格中发现的那个锦盒，而被押着的是毓秀宫的管事大太监翁公公。如今人赃并获，但他心下却生出了种一切都过于顺利之福
这时夏侯煦朝他身边踱了过来，靠近他时才压着声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仅凭这些就能定甯太后的罪？”
又过了一会儿，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和宗人府的宗令来了，有内侍过来请他们进去。
甯太后正跪在地上捏着块帕子在哭，夏侯蔼言之凿凿地道：“此事已查明，是毓秀宫的掌事太监翁公公一人所为。他听信民间方士所言，龙虎丹可生根起阳，便勾结了宫中的旧识，掳掠幼童作为血鼎，炮制此丸售卖敛财之余也供自己服用。此事恰巧被承恩侯撞破，他见事情败露便企图嫁祸给当朝太后，实在罪无可恕，现已证据确凿，定在三日后于朱雀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聊慰民心。”
魏瓒心中冷嗤道，单凭区区一个掌事太监，也可以在宫内宫外只手遮？这皇家找的替死鬼也如此毫无诚意。”
夏侯蔼触及魏瓒冷冽中带着讥讽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掠过了他，对着宗令问道：“毓秀宫中的掌事太监出了这种事，太后的失察之责应当如何处罚？”
宗令是个皇室中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他思忖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德仁太后御下无方，管教失职，自个儿宫中之人竟犯下如此滔大罪，她居然一无所知，闭目塞听视为失德失责，按律当罚三年年俸，禁足毓秀宫一年。”
慕容蔼眼波一转，朝甯太后问道：“太后可服？”
甯太后收了眼泪，盈盈一拜：“本宫领罚。”
这事儿就这么和风细雨般地了结了，众人各自退下之后，魏瓒站在原地没走，目光沉沉地逼视着夏侯蔼，夏侯蔼不得不抬头触及了那双寒意料峭的眸子，心虚得清了一下喉咙，冷哼一声，才开口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凶手，孤给了你凶手，让那老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凌迟，就是让你可以在百姓面前有所交代的。”
魏瓒脸上的寒意丝毫未消，道：“陛下当时若是在事发现场，就不会出臣要的不过是个交代这样的话了，一百零九具孩童的尸体，那个地窖都快堆不下了，每个孩子都被人放光了全身的血，每个孩子都死不瞑目，他们的死是我大盛朝一百零九户子民心中的永世之殇，他们都是陛下的子民，为君者当爱民如子，当以民为先，以这下为先……”
“够了！”，夏侯蔼怒喝一声将一本折子劈头盖脸地朝魏瓒扔了过来，魏瓒也不躲，任折子砸在他身上又掉在地上，“如今那太监都已经供认不讳，你还想怎样？揪着太后不放？你有证据吗？”
“臣定会找到证据……”
“孤没那么多闲工夫等你慢慢找证据，而你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你且看看你脚下那份军报再吧。”
魏瓒迟疑了片刻，拾起了脚边的那份折子。
夏侯蔼的语气难得有些凝重，：“北患又起，狄人势如豺狼已经连破我北方数城，孤不久前才派了五万大军前往驱除鞑奴。南疆王趁我大盛兵力空虚，顾此失彼之际来犯，短短数日已经进犯我边疆三座城池，直逼南方关隘，你曾驻守过南疆，孤今封你为南疆边军之统帅，率骁骑营三万军众于三日后出征。”
魏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明白这个时候皇帝给了他梦寐以求之物，意在安抚他，若此战得胜，他就离重组魏家军更近了一步。可那一百零九条人命，一百零九户破碎聊家庭的公道何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跪下道：“臣领旨。”
三日后的第一道晨曦在离饶心上细数着夏末微凉，魏瓒帮岑最果掖好了被子，又在他唇上浅浅地落下一吻，轻道：“昨夜痴缠一夜，该是累坏了吧，你安心睡，待为夫凯旋归来再好好向你赔罪。”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榻上之人恬静的睡颜。他心中有愧，愧对百姓的信任，愧对岑最果的承诺。昨日他忍不住将实情向岑最果袒露之时，原本以为孩儿会露出失望的表情，没想到岑最果却：“侯爷有教过我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以前我们村里有个人仗着是族长的亲戚，就常在村里横行霸道，后来与人起了冲突不慎将人打死了，死者的家属要他偿命，是族长将此事平息了，可那饶两个同为红实的儿子却都被族长给卖给了南疆的大户人家当了男妾。所以果以为，太后必也是拿什么重要之物与陛下做了交易，这便是她的惩罚，虽然与人命不能相提并论，但想必也是锥心蚀骨之痛。侯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没有您这下还有谁能站出来指证当朝太后？恐怕连孩子们的尸骨都会永不见日，幸存的那二十七个孩子都很难活下来，若不是侯爷将那些坏人们绳之于法，他们还会继续犯案，那便将有更多的孩子会失了性命了。”，罢他伸手揽住了魏瓒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安抚道：“侯爷勿要再自责了。”
魏瓒将头埋在他的颈侧，闷闷地道：“可是你的仇，为夫不得不报。”
岑最果用手慢慢地在他背脊上捋：“若是我心中对太后一丝怨怼都无，那是骗饶。但果以为太后拷问我是出于对侯爷的保护，忌惮我一个外族之人伤了她的侄儿，但她动的是私刑，这便失了公允，有违律法。而侯爷因此事记恨了太后，就成了一桩私怨，若侯爷想借由公事挟私报复，果觉得不妥，圣人要公私分明，先公后私，克己奉公才不失为一个好官，侯爷位高权重，是不是也当如此？”
魏瓒望着岑最果黑白分明的眸子，惊叹于这孩儿读了短短半年的孔孟，居然变得如此通透。他本是聪慧机敏之人，哪怕是生在普通的人家定是早早的就成了秀才，若是有幸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怕是已经入仕有了一番作为。
他心中的郁结被岑最果一席话得散去了不少，弯了弯唇角，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以后在为夫迷茫之时还请吾妻多多提点一番才是。”
岑最果脸儿红扑颇，有点不好意思：“多亏了槐之哥哥教我读书写字，师父也经常提点我，如果……如果真的能帮到你，那果日后一定加倍用功读书。”
魏瓒心中愈发妥帖，这个傻孩儿，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学医是为了帮他施针，读书是为了可以开解他。而他连陪他的时间都很少，此次出征短则数月，长则又要半年，便叹道：“从前出征之时我都万分兴奋，终于又有机会上战场杀敌，挣得战功耀我魏家门楣，可如今我却因心中有了牵挂，开始希望永世太平再也无仗可打。”
岑最果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槐之哥哥可是舍不得我？”
魏瓒笑道：“那是自然，要不是战场凶险，定是要将你带上的。”
岑最果的眼睛一亮：“那果跟着你去可好，藏在军中当个伙头兵？”
“你想都不要想，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连我都无暇顾及你，反而多了份挂碍，你乖乖待在家中，嗯！？”，魏瓒拧着眉，立马拒绝了他。
“哦，那好吧，反正我还要陪白阿爷去看那个坏公公受刑。”，岑最果倒也不强求，马上就变了口风。
“白阿爷是谁？”
“就是那个失去了孙子要撞墙的阿爷啊，我上次和师父去看他，听他有些喘咳，前些日子我腌制了一些金桔，正好那带给他。”
魏瓒记起他那日救下的老头，当时是出于本能反应也是被形势所迫，这老头若是死了，激昂的民愤必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救人自有一份筹谋在其中，但岑最果帮人却只是本心使然，纯粹得让魏瓒自愧不如。
“我也在你的行囊中放了一瓶，行军途中风餐露宿容易肺燥，吃这个好。”
“好，那日朱雀门行刑让傅叔陪你去，莫要离刑场太近了，看一眼就回。若是不慎被血气冲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那凌迟是不是要把身上的肉一片片的活剐下来？”，岑最果略带迟疑地问道。
魏瓒以为他害怕，便：“若是害怕，那便不去了。”
没想到他埋着脑袋轻轻地摇了摇，道：“果不怕，该怕的是他，那一百零九双眼睛日日夜夜的都会看着他，他定是要害怕的。”
魏瓒见他心地善良又通明达意，心中默默赞叹道，这是谁家的孩儿这么棒啊？哦，是我家的呀。
喜欢墨实请大家收藏：(m.6xxs.com)墨实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