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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我跟踪嫂子到ATM机前,我看见她输的密码是哥哥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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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成军的葬礼上,空气里浮动着香烛燃烧后滞重的浊气,混合着廉价香水、汗味以及若有似无的、眼泪蒸腾的气息。灵堂正中,他那张放大的黑白遗照悬挂着,定格的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甚至有些迟钝的笑意,咧开的嘴角带着一种永远慢半拍的木讷,和他生前一样,透着股不知世间险恶的愚钝。照片下方,簇新的骨灰盒被一圈蔫头耷脑的白菊花围着,像个冰冷又昂贵的讽刺。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指尖冰凉,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目光死死盯住角落里那个一身素黑的女人——李桂兰,我的嫂子。她垂着头,肩膀缩着,几缕花白的头发从鬓角散落下来,黏在湿漉漉的脸颊上。她哭得悲切,肩膀一耸一耸,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刻意压低的嘈杂里显得格外凄楚。她身边围着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大龙,已经是个半大子,此刻也低着头,眼圈红肿,像两只烂桃子;中间的女儿彩霞紧抿着嘴唇,默默掉眼泪;最的那个虎,似乎还没完全搞懂发生了什么,只惶惑地睁着眼睛,手紧紧攥着李桂兰的衣角。

这副悲戚的孤儿寡母景象,惹得几个心肠软的亲戚不停地抹眼睛,低声议论着“可怜”“命苦”“往后日子更难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心脏。可怜?命苦?我几乎要冷笑出声,齿缝里咬得咯吱作响。他们还在为她掉眼泪的时候,谁还记得我哥田成军是怎么倒下的?谁还记得他那只从就不太灵光的耳朵,让他连听见死神的脚步声都比常人慢了半拍?谁又记得,他倒下时,口袋里那张几乎崭新的存折,里面本该安稳躺着的、他用一条命换来的,整整十六万八千块的工伤补偿款,此刻早已空空如也,像被野狗舔过的盘子一样干净?

这笔钱,是他最后的依靠,是他那半聋的耳朵在喧嚣世界里苟延残喘的指望啊!如今,它连同我哥那条命,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的目光扫过李桂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扫过她身边那三个沉默的孩子。视线掠过灵堂入口堆放的花圈挽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挽联上标注的数字——奠仪数额。一个冰冷的念头,带着尖锐的棱角划过脑海:这每一份沉甸甸的奠仪,将来还不是要流进她李桂兰的手心?她不仅捞走了我哥的卖命钱,现在连他死后的最后一点价值,也要榨取得干干净净!

人群嗡文低语声,香烛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和尚念经的单调音调,像一层黏腻的油脂,糊住了我的耳朵。我的思绪却无比清晰,像被冰水洗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被拉扯回三个月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黄昏。

那,气闷热得如同盖着湿透的棉被,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哥哥田成军所在的那间风雨飘摇了几年的加工厂,终于彻底熄了火。厂房门口的红色横幅在夕阳里瘫软地垂着,像一道凝固的血痕,上面“热烈祝贺xx厂乔迁之喜”几个褪色的大字显得无比荒唐。铁门前,稀稀拉拉聚着最后一批工人,大多是些中年汉子,脸上刻着相似的迷茫和沉重。他们沉默地排着队,从一个临时支起的、颤颤巍巍的折叠桌前,领过自己那份沾染着机油和汗渍的补偿金。

我哥田成军也在队伍里。他佝偻着背,身上的深蓝色工装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花白的头发茬上,像撒了一层绝望的金粉。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工厂保安室窗户上贴着的、写着“招工”二字的大红纸,此刻在他身后显得尤为刺眼。轮到哥哥时,他伸出布满老茧和细微划痕的手,有些笨拙地接过那个薄薄的黄色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潦草地写着他的名字和数字:田成军,十六万八千元整。他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了几下,指尖带着一种心翼翼的、确认般的触摸。他低着头,没看任何人,只是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咽下了一块粗粝的砂石。那张老实得近乎木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地陷了进去,压着一种沉重的、未来无处着落的茫然。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只耳朵背得厉害的老黄牛,在这间厂里吭哧吭哧耕了大半辈子,如今田毁了,他还能去哪儿?没有我当初把他介绍进来,他连这碗力气饭都端不稳。现在厂子没了,他这只半聋的耳朵,还能听见哪家工厂招工的喇叭声?

黄昏的光线渐渐黯淡,将周围破败的厂房轮廓涂抹得更加模糊不清。我陪着他,沉默地走在回他那蜗居的城中村的路上。脚下的路面坑洼不平,积着前一晚的雨水,散发出混杂着垃圾和潮湿泥土的怪味。路两边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握手楼,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无数只疲惫的眼睛。晾晒在阳台上的衣物湿漉漉地滴着水,落在低矮的雨棚上,发出单调又令人烦躁的“啪嗒、啪嗒”声。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浓烈的、廉价香烟混合着隔夜饭菜、汗味以及劣质洗发水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这就是哥哥的家,一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塞着李桂兰和前夫生的三个孩子。逼仄的空间里几乎无处下脚。一张油腻腻的折叠饭桌堆满了没洗的碗筷,几个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凳歪倒在地。墙角堆满了杂物:孩子的旧书包、散落的玩具零件、空饮料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永远也收拾不干净的混乱气息。

“回来啦?钱拿到了?”

李桂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像蒙着一层甜腻的油脂。她系着那条沾满油污的围裙探出头,稀疏的黄发用一根粗糙的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她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虚浮着,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在哥哥身上扫视,最后精准地落在他手里紧攥着的那个黄色信封上。那目光里的贪婪,像饿狼嗅到了血腥,毫不掩饰。

“嗯。”哥哥含糊地应了一声,嗓音干涩。他走到那张油腻的饭桌边,把沉重的信封放到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动作心翼翼,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块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多少啊?”李桂兰紧跟着凑过来,身上那股油烟味儿更浓了。她随手拿起桌上半个硬邦邦的馒头啃了一口,眼睛却死死黏在信封上,嘴里含糊地问,“有十五万不?”

“十…十六万八。”哥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子边缘一块翘起的木屑,声音低得几乎被窗外传来的、不知哪家孩的哭闹声淹没。他没看她。

“哎呦!老爷开眼!”李桂兰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这下可好了!够咱们喘口气了!彩霞下学期的学费、资料费有着落了!大龙那臭子找工作租房子也能松快点……”她兴奋地盘算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哥哥脸上,手指也跟着点数起来,“还有虎那电脑,总吵着要换……”

“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是老大,大龙。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瘫在客厅唯一一张旧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他甚至没抬眼,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着,声音懒洋洋的,“钱到了赶紧把我的信用卡还了,催债电话烦死了。”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那十六万八千块是他田大龙应得的零花钱。

“还有我的新手机!”老三虎立刻从他那张堆满泡面盒和游戏手柄的“狗窝”里抬起头,顶着一脸油光和熬夜的乌青,兴奋地嚷嚷,“妈,你答应过的!顶配!打游戏不卡的那种!”

只有二女儿彩霞安静地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书本,背影单薄而沉默。她没有加入这场“分赃大会”,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肩膀微微地缩着,像一只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鹌鹑。

哥哥田成军坐在桌边僵硬的塑料凳上,像个局外人。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裂纹和老茧的手,手指神经质地扭在一起。李桂兰那高亢尖利的盘算声,大龙和虎理直气壮的索取声,嗡呜冲击着他那半聋的耳朵。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在脖颈干瘪的皮肤下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想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层层叠叠地堆在眉宇间。那十六万八千块带来的短暂光亮,仿佛瞬间就被这间出租屋里的欲望和无底洞般的索取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更沉重的灰暗。

我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往下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生疼。这一幕,这贪婪的嘴脸,这理所当然的索取,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印证着我长久以来的判断:李桂兰,这条蛰伏的毒蛇,终于等到咬下毒牙、吸干我哥最后一滴血的时刻了。那十六万八千块,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催命的符咒!

“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擦过木头,“这钱……你真打算就这么……”后面的话我没出口,目光扫过正兴奋地拍着哥哥肩膀的李桂兰,扫过沙发上沉迷游戏的大龙。

哥哥抬起头,迟钝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他脸上那片麻木的疲惫厚重得像化不开的沥青。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幅度极,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副老旧的、漆都快掉光的助听器,笨拙地塞进耳朵里。塞了好几次,好像那的塑料壳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怎么也戴不安稳。

“妹,”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透过那不怎么好用的助听器传出,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你嫂子……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三个孩子……”他顿了顿,眼神迷茫地望着油腻的桌面,像是在寻找一个能支撑他继续下去的依托,“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了……花了就花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窗外骤然响起的、虎杀游戏的怪叫声彻底吞没。李桂兰好像根本没听见哥哥什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她已经拿着那个黄色的信封,脚步略带兴奋地走向里间那个唯一的卧室,嘴里还在嘀咕着要锁好放好。

那副助听器歪歪斜斜地挂在他耳朵上,像个不合时夷讽刺。它或许能帮他捕捉到一点微弱的物理声波,却永远也听不到金钱流向深渊时那可怕的呼啸声,更听不到我们这些旁观者撕心裂肺的警告。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就在听力屏障里活得笨拙、如今又在情感屏障里活得糊涂的亲哥哥。一股冰冷的绝望,混着燃烧的愤怒,像毒藤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进火坑!我必须做点什么!

一周后,一个同样沉闷的午后。我找了个由头,再次踏入哥哥那间气味混杂的出租屋。李桂兰带着虎去超市抢打折鸡蛋了,大龙不知又缩在哪个网吧角落,只有彩霞一个人在客厅角落的书桌前安静地写作业。

“彩霞,”我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自然,递过去一个崭新的文具袋,“喏,看你笔都秃了,给你买了套新的。”

女孩抬起头,眼神里有片刻的惊讶和光亮,随即又有些拘谨地垂下眼帘,低声:“谢谢姑。”声音细细的。

“没事儿。”我摆摆手,装着不经意地踱步到那个的、唯一属于哥嫂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我心口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瞅了一眼客厅,彩霞已经埋头继续写作业了。我深吸一口气,迅速闪身进去。

房间很,一张双人床就占了大半,床上凌乱地堆着颜色暗淡的被褥。一股浓重的药膏味混杂着不通风的霉味直冲鼻腔。床头柜上堆满了零碎:撕开的药孩空药瓶、揉成一团的缴费单、几枚磨得发亮的硬币……而在那堆杂物后面,靠近墙角的位置,是一个老旧的、蒙着灰尘的挂墙石英钟。秒针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咔哒”声。

位置简直完美!死角充足,视野却能覆盖大半个房间,尤其是那张堆着杂物的床头柜。时间紧迫!我飞快地从包里掏出那个比纽扣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摄像头,黏性底座稳稳地贴在了钟表背后深色的阴影里,镜头巧妙地透过钟表外壳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对准了那张床头柜。心跳得像擂鼓,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最后迅速扫了一眼,确认位置隐蔽,然后立刻退了出来,反手轻轻带上门。

“姑?”彩霞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啊?哦!”我猛地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汗,“那什么,我先走了彩霞,你好好写作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关门的那一刻,我仿佛还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回声。

接下来的一周,我的神经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手机里那个隐秘的监控App变成了我无时无刻不关注的焦点。上班时,心神不宁,总忍不住把手机藏在文件夹底下瞟一眼那无声的画面;夜深人静,更是睁大眼睛,盯着屏幕上那片昏暗静止的空间,生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画面里大多是寻常的混乱:李桂兰骂骂咧咧地翻找东西,虎溜进来偷摸他哥的烟,彩霞默默地进来收拾哥哥换下的脏衣服……哥哥的身影倒显得模糊,他像个疲惫的影子,常常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有时会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空药瓶,对着光看很久,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那十六万澳存折,我从未在监控里看到它的踪影。它像石沉大海,隐匿在李桂兰那深不可测的算计里。

焦灼日夜啃噬着我。直到一个深夜。

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我眼睛发胀。时间显示凌晨两点五十分。监控画面里一片死寂的黑暗。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电流杂音的人声,猝不及防地从手机扬声器里钻了出来!

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消,猛地坐直身体,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耳朵死死贴了上去。

“……嗯…到手了……”是李桂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嘶嘶地吐信子,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和急迫,“……终于……等这一……”

心脏骤然缩紧!我屏住呼吸,指尖冰凉。那头似乎有人在急切地追问。

“放心……”李桂兰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就这几的事……带他们走……走得远远的……姓田的废了……留着没用……”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冷酷和嫌恶!

“……钱?哼……”她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那笑声像砂纸刮过骨头,“……十几万呢……够咱找个地方安顿……够孩子用一阵子……他?……呵,一个聋子废物……活该……”

“啪嗒”一声轻响,电话似乎挂断了。

死寂!

卧室的画面依旧一片漆黑,但我仿佛能透过那黑暗,看到李桂兰那双在深夜里闪着贪婪幽光的眼睛!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果然!果然如此!她终于露出了獠牙!

我死死盯着屏幕,血液冲上头顶,指尖因为用力紧攥而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胸腔里像塞了一团烧红的炭火,愤怒和一种“果然被我料直的凄凉交织着灼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依旧死寂。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睡死过去时,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屏幕的冷光突兀地亮了起来!蓝幽幽的光映出一片模糊的轮廓——是李桂兰的脸!她侧躺着,眼睛睁得很大,正盯着手机屏幕!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极其缓慢、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动作放得极轻,像怕惊醒了什么。

是李桂兰!她下床了!像幽灵一样,赤着脚,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床头柜的位置!她的轮廓在黑黢黢的画面里只是一个更深一点的人形阴影。

她弯下腰,在那堆杂物里摸索着。黑暗中,只能看到她的手臂在床头柜上方那片模糊的阴影里幅晃动,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塑料袋摩擦和零星物件碰撞的窸窣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她在找什么?存折?现金?还是早就准备好的假证件?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片混沌的黑暗,恨不得能穿透那有限的像素,将那罪恶的瞬间看得清清楚楚。终于,她的动作停下了。她似乎从某个角落或某堆东西底下,抽出了一个薄薄的、长方形的轮廓!即使隔着模糊的画面和黑暗,我也能辨认出那形状——是存折!一定是那张装着十六万八千块的存折!

她直起身,像一个得逞的窃贼,将那薄薄的纸片紧紧攥在手里,贴在胸前。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侧耳倾听旁边的动静。镜头里,只能看到床上哥哥那个模糊隆起的轮廓,一动不动,呼吸均匀而沉重,显然睡得很沉。他那半聋的耳朵,在寂静无声的移动面前,形同虚设。

确认安全后,李桂兰动了。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远处投射进来的一点微弱光——那点光只够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却让她的行动在镜头前蒙上一层更深的鬼祟——她蹑手蹑脚地挪向床边。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沉睡的哥哥!

她想干什么?我几乎要叫出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她等不急要……?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

然而,她只是在哥哥睡的那一侧床边停了下来,蹲下身。床头柜的阴影正好将她大部分身形吞没。我看不清她在干什么,只能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钥匙插入锁孔、然后转动的机簧声!咔哒……非常轻微的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像是金属薄片被拉开的摩擦声。

保险柜?!她的床头柜里有暗格或者保险箱?!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难怪我从未在杂乱无章的桌面上看到过存折!原来她藏得如此隐秘!我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机壳里。怒火和寒意交织着在体内冲撞。

短暂的停顿之后,又是几声轻微的、纸张被翻动折叠的沙沙声。然后,是保险柜被轻轻合上、锁扣复位的声音。咔哒……又是一声轻响。她重新站了起来,手里似乎已经空空如也。存折放回去了?她不是要拿走吗?我一时有些愕然。

但她接下来的动作立刻打消了我的疑惑。她从睡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什么东西!借着那点微不可查的光线,我辨认出那是她的手机!她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按着,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她半张脸,蓝幽幽的,像鬼火。她的表情专注而急促,嘴角紧绷着,眼神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冷酷。

她在输入什么?地址?车票信息?还是通知她那个等着钱的前夫?监控画面无法捕捉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这该死的黑暗和无能的技术!我只看到她大拇指急促地上下移动了几下,然后迅速按灭了屏幕。光线消失,那张鬼魅般的脸重新隐入黑暗。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回到床上。她再次侧耳听了听哥哥的动静,确认他毫无察觉。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她俯下身,凑近了哥哥沉睡的脸!

她要干什么?!谋杀?!就在我惊恐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亲吻,没有触碰,只是停顿在那里,距离哥哥的脸颊只有几寸。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凝固的剪影。仿佛在无声地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那种冰冷无情的、与猎物切割的告别。这个停顿只持续了一两秒,却漫长得令人心胆俱裂。

接着,她直起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幽灵似的绕过大床,脚步轻得像猫,没有惊动一丝灰尘或发出一点声响。她走向卧室那扇紧闭的门,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极其心地向下转动,然后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她的身影像一道黑色的流烟,悄无声息地侧身滑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咔”。

卧室里,只剩下监控摄像头冰冷的“凝视”,以及镜头里,床上那个依旧浑然不觉、在无知无觉中已被掏空最后一点价值、如同一具空壳般沉睡的男人。

画面重归死寂的黑暗。

我的大脑却在疯狂地燃烧!行动!她行动了!就在今晚!她要跑了!带着我哥的卖命钱,带着她那三个白眼狼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愤怒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我最后一丝迟疑!不能再等了!必须截住她!现在!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疯狂地擂打着胸腔,血液冲得耳膜嗡嗡作响。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我哆嗦着拨通丈夫的电话,声音像砂轮摩擦般嘶哑急促:

“快!快开车过来!楼下等我!马上!李桂兰要带着钱跑了!!”不等他回应,我一把掐断电话。

时间就是一切!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到衣柜前,胡乱抓起离手最近的外套和裤子套上,甚至顾不上分清正反。钱包?钥匙?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抓住她!抢回我哥的钱!不能让她得逞!

匆忙中,我瞥了一眼手机的监控画面。客厅的摄像头(我后来偷偷在客厅角落也装了一个)显示,李桂兰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沉的黑色旅行袋!她动作麻利地弯腰,似乎在换鞋。大龙靠在墙边,同样背着鼓囊的背包,一脸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彩霞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同样塞得满满的书包。就连那个不成器的虎,也背了个运动包,睡眼惺忪地被彩霞拉着胳膊。

他们果然准备好了!全家出动!卷铺盖走人!那鼓囊的行李包里,装着的就是我哥的血汗和绝望!

“妈的!”我低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家门。冰冷的夜风灌进我的肺里,却丝毫无法冷却我沸腾的血液。电梯下降的数字慢得令人发指,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冲出单元门,丈夫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引擎低吼着,车灯刺破了凌晨的浓墨。

“上车!”我拉开车门,几乎是摔了进去,“快!去我哥家那边!她刚从家里出来,肯定要去取钱或者汇合!快!”

车子咆哮着冲入凌晨空旷却危机四伏的街道。路灯昏黄的光线在车窗上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模糊的鞭影。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客厅的摄像头显示,玄关的门已经被拉开,李桂兰警惕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对身后挥了挥手。四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楼道更深的黑暗里。门,被轻轻关上。

他们出来了!就在前面!

“再快点!”我看着窗外飞速倒湍熟悉街景,对着丈夫焦躁地喊道。丈夫猛踩油门,车子在寂静的马路上疾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

很快,车子拐入了通往哥哥那片城中村的岔路。这里的路窄得像羊肠,路灯稀疏,光线更加昏暗,两侧是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违章建筑投下的巨大黑影。车子无法开得太快,也无法进入那些更窄的巷子。

“停!停这里!”我指着前方巷口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丈夫猛打方向盘,车子嘎吱一声刹住,轮胎几乎擦到墙角。

我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了下去。凌晨冰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垃圾和污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叫春声和不知谁家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我竖起耳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试图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捕捉到任何不寻常的脚步声或是窃窃私语。

没迎…什么都没迎…

该死!他们去哪儿了?这么多条岔路,像蜘蛛网一样!他们会直接打车离开?还是去银行Atm机?还是去和她那个前夫汇合?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嗡嗡声,像蚊子飞过,从不远处一条更黑暗的巷深处传来!

电动车!是电动车的声音!李桂兰有一辆破旧的电驴!她肯定是骑那玩意儿带着钱先跑了!让三个孩子步行走别的路去汇合点!狡猾!太狡猾了!

我像猎犬一样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腿就追!高跟鞋踩在湿滑坑洼的水泥地上,几次差点崴脚,但我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地冲进那条更深、更窄的巷。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慌乱地扫视着前方。

前方!一个的、迅速移动的红色尾灯,正在巷子尽头一闪一闪,眼看就要拐弯消失!

是她!是她那辆电动车!

“站住!李桂兰!你给我站住!”我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惊醒了路边几只翻垃圾的野猫,它们嗖地窜入更深的黑暗里。

前方的红色尾灯没有丝毫停顿,反而猛地加速拐了个弯!引擎的嗡嗡声瞬间远去!

“操!”我爆了一句粗口,拼尽全力追过去。转弯处,是一条稍微宽一点、但依旧昏暗的马路。那红色的尾灯在前方几十米外,正朝着一个二十四时便利店微弱灯光的方向疾驰!便利店!她要去Atm机取钱!

“追!追上她!”我对着跟在后面跑过来的丈夫大喊,自己也像疯了一样冲刺。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刮着喉咙,但我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

李桂兰的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那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门口。她甚至顾不上锁车,一把拽下头盔扔在车筐里,拎着那个黑色旅行包就跳下车,脚步急促地冲进了便利店明亮的玻璃门!

就是现在!

我像一头愤怒的母狮,紧随其后,砰地一声撞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刺眼的白炽灯光和冰冷的空调风瞬间包裹了我。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男店员靠在收银台后刷着手机。

而李桂兰,就站在那个孤零零的Atm机前!那个黑色的旅行包放在她脚边。她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杀气腾腾的闯入惊到了,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恐慌和被撞破的狼狈。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Atm机的操作屏幕。

“李!桂!兰!”我喘着粗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你干的好事!把我哥的钱交出来!现在!立刻!”我伸出手,指甲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店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店员吓得站直了身体,茫然地看着我们这对深夜闯入、剑拔弩张的女人。

李桂兰脸上的惊慌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和凶狠取代。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我:“田颖!你…你发什么疯!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管!滚出去!”她尖叫道,声音刺耳。

“放屁!”我逼近一步,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家事?你偷我哥的卖命钱!带着你这三个野种跑路!这叫家事?你这个不要脸的贼!偷!吸血鬼!”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便利店里回荡,带着摧毁一切的恨意。

“你……你胡袄!血口喷人!”李桂兰脸色煞白,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但还是死死挡在Atm机前,“这是……这是成军的钱!也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

“你再一遍?!”我目眦欲裂,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那是我哥用命换来的!是给他养老的!不是给你养野男人和这几个白眼狼的!把存折交出来!”

我的怒吼如同惊雷,店里的空气凝固了。店员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李桂兰被我逼得后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Atm机上。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和绝望。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悲凉。

就在这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厮打起来的关头,李桂兰身后,那台一直被她身体挡住的Atm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完成操作的提示音——“滴!”

紧接着,机器内部开始哗啦啦地吐钞!

钱!她在取钱!

这个声音像一桶汽油浇在我燃烧的怒火上!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

“你还敢取钱?!”我狂怒地嘶吼,完全不顾形象,伸手就要去推开她,抢夺那正在吐出的钞票和新弹出的存折!“给我放下!那不是你的钱!”

“别碰!!”李桂兰也尖叫起来,像护崽的母兽,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抵住Atm机,用整个身体去阻挡我。她的身体因激动和用力而剧烈颤抖。

“哗啦——”一大叠粉红色的钞票从出钞口喷吐出来,散落在Atm机下方的托盘上。同时,机器屏幕闪烁了几下,似乎是操作完成,进入了初始界面。

就在这混乱的推搡和刺耳的尖叫中,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刚刚完成吐钞、屏幕亮着的Atm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刚刚的操作记录:

【取款金额:.00元】

【账户余额:.00元】

【操作人:田成军】

【交易详情:成功】

而就在这行交易详情下面,一行不太起眼的字,却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狠狠劈中了我的大脑!

缴费业务确认:

缴费类型:医药费 (肿瘤靶向药物 - 泽坦尼布)

收费单位:市中心医院肿瘤科

金额:.00元

患者姓名:田成军

缴费状态:支付成功

泽坦尼布?肿瘤靶向药?田成军?!

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愤怒,瞬间冻结在喉咙里。伸出去抢钱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耳朵里嗡嗡作响,店员和李桂兰后续的争吵声、推搡声都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肿瘤?靶向药?哥哥?什么时候的事?他得了……癌症?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掀起的碎片。工厂倒闭前他总是疲惫不堪……被我们他傻时那深深的麻木和沉默……床头柜上那些总是出现的空药瓶……他常常对着药瓶发呆的眼神……还有那在工厂门口,他接过补偿金信封时,那咽下砂石般的喉结滚动……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刹那,被这张冰冷的Atm缴费单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我从未想过、也拒绝相信的可能真相!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田成军”的名字上,像要把它烧穿。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我僵直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颤栗和茫然。

就在这时,一直死死护着机器、与我角力的李桂兰,突然爆发出一种绝望崩溃的哭喊,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所有伪装被彻底撕碎的尖利和痛苦:

“你满意了?!田颖!你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她猛地松开阻挡我的手,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下去,后背重重撞在Atm机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不再看我,只是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啕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你以为我想要吗?!你以为我想偷他的钱跑吗?!”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汗水,一片狼藉。那双曾经让我觉得贪婪凶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是成军!是他逼我的!”她指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查出来……查出来是晚期!胰……胰腺癌!”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泣血的嘶哑,“医生他最多……最多就几个月了!那靶向药!一盒一万多!一个月就要吃三盒!那不中用的医保根本报不了多少!还有彩霞马上要高考!大学学费生活费怎么办?!大龙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着砍!虎那个废物就知道打游戏!他田成军倒好!一闭眼什么都不知道了!留下这一堆烂摊子!留下这十几万!够干什么?!够他吃药撑几个月?!还是够填那两个讨债鬼的窟窿?!!”

她哭喊着,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胸口:

“他死活不肯治啊!他这钱要留着给我和孩子以后活命!他他聋子一个,活了半辈子够了!”李桂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厉,“你们!你们田家人都当他傻!当他是老黄牛!可你们谁真正知道他?!谁替他想想?!他不想拖累我!他不想花光这钱让我带着三个孩子将来去喝西北风!”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可我能怎么办?!看着他活活疼死?!看着他一瘦成一把骨头?!我是贼!我是偷!我偷他的救命钱!我想带他去看更好的医生!我想让他多活几!哪怕一!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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