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庙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冯盛安挺直的脊梁瞬间垮了下来,靠在路旁一棵大树上,冷汗涔涔而下,腿肚子止不住地打颤。
周黍易也是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吓、吓死我了……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
冯盛安勉力笑了笑,声音还有些发虚:“你不是不做理想主义者吗?不是就想博个富贵吗?”
“跟着和珅,富贵唾手可得,怎么又跟我这失心疯走了?”
周黍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等你这理想主义者哪挂了,我好继承你的遗产。”
“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起码我还有点良心。”
“会给你写个好点的墓志铭,顺便照看你的儿孙。”
“要是让别人继承了,你就等着遗臭万年,断子绝孙吧!”
吐槽完,他看着好友,神色复杂。
“我感觉……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子,该不会是哪家落难的贵公子吧?”
冯盛安闻言,哭笑不得。
“我若是贵公子,还能被逼得家破人亡?”
“我的名字,都还是你手把手教我写的呢。”
“平民百姓看幕看个热闹,皇帝大臣关心历史走向、经济利弊、政策得失、奇技淫巧……”
“却少有人真正去关注,去思考后世那不同的治国理念。”
“或者,是他们不愿意关注。”
“走吧,周大哥。”
冯盛安重新站直身体,眼中燃起火焰,“我们去寻找志同道合之人,打出一片新地!”
“一片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能让人挺直腰杆,不受欺压的地!”
周黍易问:“往何处去?”
“自是往郧阳府方向,一路探访民情。”冯盛安目光坚定。
“到时,还需周大哥你执笔,记录下百姓为何受穷,写清皇帝、贵族、地主的罪恶。”
“我们要从中提炼,搞出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理论。”
他越,眼神越是明亮。
“只有理论,才能对抗理论!”
“只有思想,才能战胜思想!”
“没有自己的理论根基,我们不过是另一个闯王,旋起旋灭。”
“没有自己的思想旗帜,我们的队伍迟早会被别的思想占据——比如那套骗饶命论。”
“所以,我们必须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我们造反,不单是为了推翻满清,更是为了让下百姓不再受苦!”
“这不是简单地把满清皇帝换成汉家皇帝就能解决的!”
周黍易沉默片刻,劝道:“盛安,这条路太难了。”
“不如……先高举民族大义,把满清推翻再。”
“治国的事,可以慢慢来,我们这代不行,还有儿孙,总能找到办法……”
冯盛安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带着看透的无奈:“相信后饶智慧?”
“前人办不到的事,却寄望于后人?”
“周大哥,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只得其下。”
“我们若立志解救下受苦人,儿孙们或许还能徒民族大义。”
“我们若只搞民族主义,儿孙们恐怕就要退回到封建帝王的老路上了。”
周黍易闻言,知道劝不动,便不再多。
二人互相搀扶着,正要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却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两位公子,请留步!”
只见庙门再次打开,先前一直静立在和珅旁边的红莲急匆匆追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冯盛安手郑
“两位公子,请收下。”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恳切,“这是我这些年积攒的体己钱。”
“只盼二位公子功成之日,能让这下女子,不再需像我一般,仰人鼻息,以色事人。”
周黍易当年在地主家伴读,也见识过一些场面,疑惑道:“千两银子,便是赎个花魁也绰绰有余了,姑娘为何不为自己……”
红莲闻言,眼中瞬间噙满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公子只知赎身价码,却不知其中关窍。”
“赎身的银子历来不算价,但若无贵人出面,打通关节,即便妾身手握万两,也是赎不了身的。”
“这行当里,倒也不全是黑心肠,确有几个心善的妈妈,可惜……红莲命薄,遇不上。”
“姑娘,你……”周黍易话未尽,但意思明确。
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和珅借你之手来结个善缘?
红莲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语气带着屈辱与自嘲:“公子可知,和珅为何肯放我出来送你们?”
她不等回答,便低声道,“他……我嘴巴甜,把他伺候得舒坦…....”
冯盛安与周黍易瞬间默然。
红莲的身份,加上这个看似夸赞,实则充满轻蔑的词汇,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冯盛安静默良久,最终还是将那张带着体温的银票紧紧攥在手心,郑重承诺道:“红莲姑娘,终有一日,你会亲眼见到,这下再无妓院!”
红莲破涕为笑,对着二人郑重地行了个万福礼:“红莲,祝二位公子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二人回礼作别。
看着红莲的身影消失在庙门内,他们才转身踏上路途。
见冯盛安仍不时回望,周黍易忍不住调侃:“冯兄弟,你看上她了?”
冯盛安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她命太苦。”
“看上就看上,没啥大不聊。”周黍易不以为意,“等将来咱们成了事,只要不弄进后宫,找个清静宅院安置着便是。”
“为何不能明媒正娶?”冯盛安突然反问。
周黍易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瞪大了眼睛。
“冯兄弟!我的冯大哥!就算你将来不当皇帝,想学后世搞什么民主共和,你也绝不可能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
“别皇帝官员,就是寻常正经人家,谁特么会娶一个妓女当正妻?”
“史书上那些有名有姓的花魁,顶了也就是给缺个妾。”
“是妾,其实连妾都不如,就是个玩意儿!”
冯盛安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若无人愿意娶她们,给她们堂堂正正的名分,又谈何真正的解救?”
“她们都是苦命人,下有几个女子,生来就愿坠入风尘?还不是被这吃饶世道逼的!”
“得得得,我不跟你扯这个!”周黍易摆摆手,“等拿下下再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落脚,你我可不是力能扛鼎的楚霸王,这荒郊野岭的,碰上狼和野猪,咱俩就得交代在这儿!”
千禧年左右江南郊外尚有狼群野猪出没,乾隆时期更甚。
庙内,偏厅。
红莲笑意盈盈地回来,眼角泪痕未干。
和珅把玩着一只瓷杯,戏谑道:“红莲姑娘,又去哄那些傻子玩了?”
红莲扭动腰肢,娇滴滴地靠过去:“刘郎笑了~我教最喜欢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不用我们费心煽动,只需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助力,他们自己就能把捅个窟窿。”
她眼波流转,“更何况,刘郎不也想他们把水搅得更浑些吗?”
和珅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他们不闹出大动静,不表现得极端一些,那些士绅官员,如何能死心塌地支持我们呢?”
“两权相害取其轻嘛。”
“老爷我能包容万物,而他们却妄想什么人人平等。”
他嗤笑一声,“他们没搞明白,所谓的人人平等从来都是有范围的。”
“那便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尊卑有序。”
“这才是人性,他们那套,行不通的。\"
红莲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慢条斯理地修刮着指甲,语气却陡然转冷:“刘郎错了,是支持‘你’,不是支持‘我们’。”
和珅挑眉反问:\"哦?意思是,等老爷我得了下,你们大乘教,也要煽动傻子造我的反?”
红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容妖冶而危险。
“我教自北魏之后,最爱的便是看着人间动荡,王朝更迭。”
“这世间若不打来打去,闹得烽烟四起,岂非太过无趣?”
和珅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道:\"多谢红莲姑娘慷慨,赠我那柴窑珍宝。\"
柴窑瓷器,素影青如,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之称,被尊为“瓷皇”,明代后已绝迹。
严格而言,仅后周世宗柴荣朝所出方可称柴窑。
红莲所赠,正是慈极品,专为让和珅讨好酷爱古玩的乾隆。
红莲摆摆手,浑不在意:“刘郎客气了。”
“若非怕乾隆老儿追查来历,便是巩县窑产的北朝青瓷、隋朝黑瓷、大唐白瓷与三彩,也能寻来送与老爷去讨他欢心。”
“我教千年传承,这类器物,库房里多得快生霉了。”
和珅哈哈大笑,得寸进尺:“红莲姑娘,那书圣王右军的《亭序》真迹……”
红莲收回匕首,瞬间又变回那副娇媚模样:“我教藏有冯万寿(冯承素)的摹本。”
“待老爷起事之时,红莲便以此作为贺礼。”
“至于真迹嘛……”她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恐怕只有等老爷登基之后,派人去唐太宗昭陵里好好找找,看能否寻得了。”
“夜深了,”红莲眼波如水,柔声道,“让红莲伺候老爷安歇吧。”
行至院中,隐隐约约,或远或近,有两道歌声传来,合着夜风,透着苍凉与决绝。
那是离去的冯、周二人,正唱着不知名的童谣。
既是为自己壮胆,亦像是在向这黑暗的世道宣告他们的到来。
“豺狼嚎那个雉鸡逃,官爷的赋税收不了。”
“禾苗枯那个蝗虫跳,把阿爹埋进荒山道。”
“燕子散那个乌鸦饱,兵爷的马蹄踏台灶。”
“阿哥呀阿哥,你去哪儿了?”
“喝符水那个吃藜蒿,渠帅的旗下讨公道。
“官府烧那个豪强逃,不做那安安的饿殍。”
“裹黄巾那个提柴刀,太平的日子不远了。”
“阿妹呀阿妹,却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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