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明心堂在一片不被看好的声浪中渐渐步入正轨。
所幸因为更换原材料的关系，其中省了切麻晾晒等特别吃力气的活，同时给女娘们争取了学习和习惯造纸这一项繁重工作的时间。
因为人力和技术师傅短缺，所以这次春市什邡准备的纸量并不多，但经过和黎师傅的详细商讨后，决定以巧抵量。
之前她用精致的蚕茧纸打黄麻纸并非没有道理。黄麻纸在益州霸市多年，但随着经济发展上行，往来商户多如牛毛，市场容忍度和需求量急剧上升，这也注定隶一的黄麻纸并不能满足多元化的市场。
益州是造纸大郡，每年慕名而来的纸商多如牛毛。有了之前粉蜡笺的试水，这时再借由春市推出更多品类的纸，销量一定可观。
什邡赌的是益州未来十年纸市蓬勃发展的趋势，而不是单一的黄麻纸赛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什邡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要跟黎师傅一起调整用料及纸药的配比，同时还要跟一起学习实际操作，其中抄纸和晒纸是整个造纸工艺中最考验手艺的。
年前做的那批黄麻纸已经开始晒纸、揭纸。与此同时，随着气温回暖，河面的冰已经化开，封河解封，陆陆续续有船只从码头出发前往全国各地。而随着春市即将开始，录事参军衙门也忙碌起来，从十五过后便开始协助城防军和城内司军衙门加强防务。
到了二月十八这日，林府送来了一纸请帖。大红绘龙凤呈祥金丝纹的帖子上工工整整写了个‘喜’字，这是林昇和莫家的婚事彻底定了。
什邡心翼翼将抄纸的纱网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接过红岭手里的帖子。
翻开帖子，里面的字迹飘逸洒脱，一看便知是林昇的手笔。
林昇的名字紧挨着莫药的名字，看起来分外般配。
“娘子已经离开林家了，这时候送帖子来是什么意思？摆明着是要羞辱您。”红岭义愤填膺地抢过帖子便要丢，被什邡一把夺了回来。
什邡忍俊不禁地戳了红岭额头一下，笑：“怎么？我不在林家了，那以后有林家和莫家人出没的地方，我还要退避三舍不曾？”
红岭讪讪：“我是怕你触景生情？”
触景生情？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的骗局罢了，哪里来的情分一？
什邡但笑不语，收好帖子，转身继续拿起网纱在池子里抄纸。
转眼间到了二月二十一日，还没亮，红岭便早早将什邡从床上挖了起来。
“红岭，现在还是卯时初吧！你这么早起来作甚？”什邡打着哈欠抱着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春寒还重，屋子里的碳火已经停了，这让习惯了碳火的什邡很是不习惯，每日起床必要在被窝里摩擦一番才好。
红岭却精神百倍，今日她穿了自己最喜庆贵重的一件裙衫，脸上画了时心妆容，整个人像是早春盛放的桃花，瞧着就有一股子汪盛的生命力。
什邡蔫蔫地挑起眼帘，忽而一笑，调侃她：“红岭，今儿是林昇和莫药成亲，你倒是隆重，别是抢了人新娘子的风头。”
红岭最是知道什邡是个不拘的，讪讪翻了个白眼，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怀里护着的棉被。
棉被一离体，冷气瞬时顺着微微敞开的衣领钻进去，冷的什邡一个激灵。
红岭把被子放在一旁，拿起桌案上配好的衣衫，是一件鹅黄色夹衫搭绯红襦裙的袄裙，袄裙下压着大红色的披帛，瞧着就无比精细。
什邡不记得自己还有这身衣服，哭笑不得看向红岭：“你找人订的？”
红岭摸了下鼻尖，别过头不好意思看什邡，嗫喏：“总不好被人比了过去，你毕竟是咱们明心堂的大掌柜不是？”
什邡抬手拂过袄裙的面料，不禁惊奇：“是薄棉？”
这时新疆的棉花已经远销到长安，但因路途遥远而价格昂贵，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斥巨资给家人做棉衣，稍微条件好一点的，或许会用凌袄过冬，像是普通百姓人家，一般会穿纸衣。
（《旧唐书》中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唐代安史之乱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冬无布衣可穿，只好穿纸衣。）
纸衣多用树皮制作而成，最初出现于南北朝，此后在唐宋时代受到欢迎。除此之外，一些猎户也会穿用动物皮毛做成的褐衣。
什邡在长安时年年冬都要穿着棉衣，是到了益州才穿起了凌袄，这也是她格外畏冷的原因。益州二月初中旬就断了碳火，这几日气又湿冷异常，什邡便有些扛不住，本以为暗暗熬过这几日便好，没想到红岭竟然给她准备了薄棉的袄裙。
见什邡眼眶微红，似要哭出来的样子，红岭直接把袄裙往她怀里一怼：“娘子赶紧换上，我在厨房煮了热食，出发前最好吃一点，也不知中午席面几时能开，总不好饿了肚子。”着，一溜烟钻进厨房。
待什邡洗漱完，穿好袄裙，红岭端着煮好的热食走进来。
自打还了身契之后，什邡便跟红岭同餐同食，红岭也更像一个早慧的妹妹时时照顾什邡。此前什邡不仅请了个老账房教红岭盘账，也让她去县里女学那边择时旁听。
红岭是个聪慧的，如今已经盘得一手好账，字也习得有模有样。这几日纸坊里忙，什邡也没让她来纸坊赶工，一般早早便打发她去县学那边学字。
黎师傅还曾打趣她是不是要让红岭去考个状元。
其实什邡的想法很简单，她不过是想给红岭留一条后路罢了。什仲怀案一不查明真相，她就身陷危险一，若是哪一自己不幸遇害，那至少红岭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也幸好红岭是个聪慧好学的，短短两个多月，她便已经脱胎换骨，整个人从眼神里透出一股子以前从没有的自信。
恰如西汉刘安在《淮南.林训》中所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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