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麦踩着泥泞的土路走进余家村时，刚擦黑。
卫生所比她记忆中的更破败了——灰扑颇一间平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砖块。门口挂着半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余家村卫生室\"，\"室\"字已经褪色得几乎看不清。
村长余老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她拖着行李箱过来，眯着眼打量了半：\"麦？真是你啊！\"
\"余叔。\"余麦点头，目光扫过紧闭的卫生所大门，\"我住哪儿？\"
\"哎呀，村里条件差，卫生所就这一间房，没地儿住人。\"余老根吐出一口烟，指了指村东头，\"你爹妈家不是有屋嘛！村里每个月给你补贴三百块钱，够吃饭了。\"
余麦没吭声。她当然知道父母家还有她的位置——十年前她离开时，那间西屋的木板床上还铺着她用过的碎花床单。
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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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余麦闻到了一股中药味。
母亲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正守着煤炉熬药。炉子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药汁黑得像酱油。听到动静，母亲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麦？\"
\"妈。\"余麦放下箱子，\"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的蓝布褂子空荡荡的，\"你爹去集上了，晚上才回。西屋还给你留着呢。\"
余麦鼻子一酸。十年了，那间屋子居然真的还在等她。
\"姐回来啦？\"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弟媳春桃掀开布帘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把瓜子，\"正好，东屋的灯泡坏了，你给换换。\"
余麦抬头看了看色：\"明吧，今太晚了。\"
\"哟，城里人就是讲究。\"春桃撇撇嘴，瓜子壳吐了一地，\"住家里可不能白住啊，现在鸡蛋都五块钱一斤了...\"
母亲赶紧打断：\"麦是回来当村医的，是公家的人！\"
\"公家的人也得吃饭不是？\"春桃斜眼瞅着余麦的行李箱，\"听城里工资高，攒了不少吧？\"
余麦没接话，拎着箱子径直走向西屋。推开门，她愣住了——
碎花床单还在，只是上面堆满了杂物：破旧的棉絮、发霉的粮食袋、几个脏兮兮的塑料盆。墙角还拴着一只母鸡，见到生人扑棱着翅膀咯咯剑
\"临时放点东西。\"春桃跟过来，假惺惺地笑，\"明就收拾出来。\"
余麦深吸一口气：\"不用了，我睡卫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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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所的夜**
余麦用手机照明，摸索着打开卫生所的锁。
霉味扑面而来。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两个药柜，中间是一张掉漆的木桌，上面堆着泛黄的登记本。角落里用布帘隔出个空间，放着一张折叠床——看来之前的村医也是住这里的。
她打了一盆水，开始擦拭桌椅。灰尘在月光下飞舞，像一场微型雪暴。擦到药柜时，她发现最下层放着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病历——
全是尘肺病的诊断书。最新的一张是母亲的，日期是三个月前，上面盖着\"病情好转\"的章。
余麦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进门时闻到的中药味，想起母亲空荡荡的褂子，想起春桃那句\"鸡蛋都五块钱一斤\"。
窗外传来脚步声。余麦警觉地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月光下——是母亲，怀里抱着被褥。
\"给你送床被子。\"母亲的声音很轻，\"夜里凉。\"
余麦接过被子，摸到里面夹着什么东西——是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你爹不知道。\"母亲眨眨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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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病人**
刚蒙蒙亮，卫生所的门就被拍响了。
余麦披衣开门，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孩。孩子约莫七八岁，右额有道寸长的伤口，血糊了半张脸。
\"铁蛋从树上摔下来了！\"跟在后面的老汉急得直跺脚，\"余大夫，快给看看！\"
处置伤口时，余麦发现卫生所连最基本的缝合线都没樱她只好用消毒后的棉线代替，手法娴熟地打了个外科结。
\"城里学的本事？\"老汉盯着她的动作。
\"嗯。\"余麦剪断线头，\"伤口别沾水，三后来拆线。\"
老汉掏出一把零钱，数了半：\"八块六，够不？\"
余麦摇摇头：\"村里人看病不要钱。\"
这句话像长了翅膀，中午就传遍了全村。下午来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崴脚的老太太，咳嗽的老汉，长疖子的妇女...
傍晚时分，春桃也来了，手里拎着半篮鸡蛋。
\"听你看病不要钱？\"她眼睛滴溜溜转，\"那给我看看，最近老是心口疼...\"
余麦给她量了血压，一切正常。
\"开点补药呗。\"春桃凑近，\"听城里人都吃那个...什么口服液？\"
\"你不需要。\"余麦合上血压计，\"少操点心就好了。\"
春桃脸色一变，拎起鸡蛋就走，到门口又回头：\"爹了，你要住家里就得交伙食费！一个月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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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的算盘**
第三中午，余老根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西装的陌生人。
\"麦啊，这是县里医药公司的领导。\"余老根搓着手，\"他们想跟你谈个合作...\"
西装男递上名片，笑容可掬：\"我们公司准备在附近几个村搞'送医下乡'活动，需要村医配合。每次义诊给你提成...\"
余麦扫了眼他们带来的\"免费体检表\"，最后一行字写着\"推荐购买药品可获得积分奖励\"。
\"不需要。\"她把表格推回去，\"村民没钱买保健品。\"
\"话不能这么。\"西装男压低声音，\"你可以拿三成...\"
\"余叔。\"余麦直接转向村长，\"卫生所缺基本药品，清单我写好了。\"
余老根脸色不太好看：\"村里经费紧张...\"
\"那义诊的事也别谈了。\"余麦站起身，\"我去看看张婶的腿。\"
走出卫生所，她听见西装男在抱怨：\"这女的不识抬举...\"
余老根叹了口气：\"城里回来的，都这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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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屋**
当晚，余麦回到父母家取换洗衣物。
推开西屋门，她愣住了——杂物清空了，母鸡也不见了。碎花床单洗得发白，整齐地铺在床上。窗台上多了个玻璃瓶，插着几支野菊花。
春桃在门外探头探脑：\"收拾出来了，你今晚住这儿不？\"
余麦摸了摸床单，上面有阳光的味道：\"住。\"
\"那伙食费...\"
\"每月三百，从补贴里扣。\"余麦打开钱包，\"剩下的二百，给妈买点肉。\"
春桃接过钱，撇撇嘴走了。
余麦坐在床边，从行李箱底层掏出个相框——是川的毕业照。他继母给的。少年穿着校服，笑容干净明亮。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着这个她离开了十五年又回来的村庄。卫生所的灯还亮着，像个的灯塔。
明，还会有更多病人来。
她轻轻擦去相框上的灰尘，把它放在了野菊花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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