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后同盟”既已结成，便如同一台精密而恶毒的机器，开始全速运转。他们的第一波攻击，并未选择在朝堂之上硬碰硬，而是剑走偏锋，直指最为脆弱也最容易操纵的——民心与舆论。
一场精心策划、铺盖地的舆论风暴，开始在京畿之地，并迅速向全国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一些看似无心的流言蜚语，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悄然传播。
“听了吗？城东李员外家，前几日清丈田亩的衙役刚走，当晚库房就走了水，烧掉了大半家当！啧啧，真是邪门……”
“这算啥？我们村老王头，种了一辈子地，老实巴交，就因为对清丈的数目嘀咕了几句，第二就摔断了腿！我看啊，这新政，有点不祥……”
这些话语，看似在议论个别事件，却巧妙地将各种灾人祸、意外巧合，都与正在推行的“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的前置工作）联系起来，暗示其“违背和”，“招致不祥”。
紧接着，更具针对性的恶毒谣言开始出现。
“诶，你们想想，自从那位娘娘执掌朝政以来，咱们这日子是好了还是坏了？海贸是开了，但发财的都是那些浑身铜臭的海商！咱们民得了啥好？如今倒好，还要来动咱们的命根子——土地！”
“就是！女人干政，本就是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如今看来，果然招致怒！听啊，这次的新政，就是那位娘娘一意孤行搞出来的！陛下怕是都被蒙在鼓里！”
攻击的矛头，开始明确指向沈星落。将她以往所有的功绩——平定叛乱、抗旱救灾、发展海贸、甚至击败西洋舰船——都歪曲成“牝鸡司晨”、“擅权干政”的罪证。而将一切改革带来的阵痛和不确定，都归咎于她的“倒行逆施”。
就在流言愈演愈烈之时，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些谣言一般，数年来一直还算风调雨顺的帝国腹地，接连发生了数起不的灾！
中原一带，雨季迟迟不至，河流水位下降，出现了春旱的苗头。
南方沿海，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台风，摧毁了不少沿海渔村和盐场。
更致命的是，黄河下游一段河道，因春雨不足加之河道年久失修，竟发生了局部决口，虽然规模不大，及时被堵上，但仍淹没了下游数个村庄的农田！
灾，在古代农业社会，永远是最能引发恐慌和联想的事件。
“反后同盟”抓住这赐良机（甚至有人恶毒地猜测，某些“灾”是否得到了“人助”），立刻开动所有宣传机器，将灾与“妖后祸国”的论调死死绑定！
“看！我什么来着！降预警了！”
“旱灾、风灾、水灾……这是上震怒了啊！”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她干政乱纲，才惹得公降罚！”
那些被同盟收买或裹挟的落魄文人、书先生，更是找到了发挥的舞台。他们编造出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将沈星落描绘成狐妖转世、灾星临凡，她之所以能“未卜先知”，是因为与鬼神做了交易，代价便是帝国的气运和黎民的福祉！
恶毒的谣言，如同瘟疫般扩散。其中最阴险、也传播最广的，便是一首不知从何处起源，却迅速在孩童间传唱开来的童谣：
“日头辣，河水干，田亩裂开嘴巴叹。
凤凰飞，龙椅颤，灾星落在金銮殿。
清丈尺，量不完，家家户户哭断肠。
不如拜拜老皇，收走灾星保平安！”
这童谣编得粗陋却恶毒，将旱灾（日头辣、河水干）、新政（清丈尺）、以及对皇后的攻击（灾星落在金銮殿）赤裸裸地捆绑在一起，借真孩童之口唱出，其毒害性和传播力尤为可怕！
无数百姓，尤其是那些信息闭塞、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底层民众，开始被这股妖风邪所蛊惑。他们对新政本就心存疑虑和恐惧，如今加上灾和如此恶毒的谣言，很容易便将怨气和恐慌转移到了那位深居宫中的皇后身上。
“难道……真是皇后娘娘惹怒了上？”
“童谣都这么唱了……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啊……”
“唉，女缺家，终究是不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沈星落那原本因功绩而建立的“贤后”、“神算”光环，迅速被“妖后”、“灾星”的污名所覆盖、侵蚀。
朝堂之上，虽然陆景渊强力弹压，但“反后同盟”的势力也开始借机发难。他们不再直接反对新政条文，而是转而大肆弹劾皇后“干政”、“德不配位”，将灾人祸全都归咎于她，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言辞激烈，要求皇帝“顺应意”、“废后以谢下”！
甚至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在灾和汹涌的舆论压力下，也开始动摇，或保持沉默，或委婉地劝皇帝暂缓新政，以安抚“民心”。
皇宫之外，开始出现零星的、由不明身份人员煽动的规模请愿活动，一些百姓跪在宫门外，哭求皇上“驱逐灾星，保佑黎民”。
瑶华宫内，气氛压抑。
阿蛮气得眼睛通红，好几次想要冲出去与那些散播谣言的坏人理论，都被沈星落冷静地拦下了。
“姐！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恶毒！您为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他们全都忘了！现在倒把灾都怪到您头上！还有那首破童谣！奴婢去撕了那些乱唱孩子的嘴！”阿蛮带着哭腔，又急又怒。
沈星落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份“蜂鸟”紧急送来的、关于谣言传播路径和源头分析的密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嘲讽。
“撕了他们的嘴有什么用？”她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孩子懂什么？他们只是传声筒。真正的恶人，藏在后面。”
她放下密报，望向窗外。空有些阴沉，正如眼下都城的氛围。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正面反对新政，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沈星落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利用灾，操纵人心，编造谣言……真是，毫无新意。”
然而，她知道，越是古老的手段，往往越有效。尤其是在这个科学尚未昌明、人们普遍敬畏鬼神的时代。这一套组合拳，确实打在了她的软肋上。
她可以面对明刀明枪的政敌，可以设计对付船坚炮利的外寇，但对于这种弥漫在空气症无孔不入的谣言污蔑，尤其是捆绑上“意”这面大旗，她即便拥有先知，也难以立刻自证清白。
陆景渊的信任和支持依旧坚定，但他面对的 pressure 也与日俱增。帝国的统治，需要民心基础。一旦民意被彻底煽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蜂鸟”虽然查探到了一些谣言源头与“反后同盟”的关联，但缺乏一锤定音的证据，且对方做得极为隐蔽，大多通过多重中间人散播，难以直接揪出背后的主使。
沈星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她仿佛能听到京城内外，无数张嘴巴在窃窃私语，无数根手指在对着宫墙的方向指指点点。
“妖后……”
“灾星……”
“祸国……”
这些词汇，如同冰冷的毒针，试图刺穿她的 armor。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委屈解决不了问题。
“阿蛮，”她忽然开口，“去将前几日工巧司呈上的，关于黄河河道年久失修、需要加固的奏报找出来。还有钦监近十年关于气候记录的档案，也调出来。”
“姐，您这是？”阿蛮不解。
“他们不是喜欢拿灾事吗？”沈星落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我就好好跟他们论一论，这灾，究竟是意，还是人祸！”
舆论的战场，已然白热化。
皇后的声誉，被泼满了污秽，跌至冰点。
但沈星落，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就在这至暗时刻，她开始了她的反击准备。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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