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局势在皇帝强硬的应对下,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兀术的军队并未如某些朝臣恐惧的那样大举南下,反而在边境线外逡巡不前,似乎在观望,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紧绷的氛围中,北狄王庭的使者队伍,却突然抵达了京城。为首的,正是大首领兀术的第三子,库莫尔王子。官方给出的理由是“为边境冲突致歉,并献上贡礼,以修两国之好”。
这番辞,骗骗孩童尚且不足。谁都明白,这不过是兀术的又一步棋——眼见武力威胁未能立刻奏效,便改为施压加试探。这位库莫尔王子,名为使者,实为质子,更是兀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迎接使团的规格依礼而行,不卑不亢。京城九门戒备森严,百姓们被勒令不得围观喧哗,一种无声的紧张弥漫在空气郑
当夜,宫中设宴,为北狄使团接风洗尘。
太极殿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文武百官依序而坐,衣冠济济,却难掩神色间的凝重。空气中飘散着美酒佳肴的香气,却压不住那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陆景渊高踞御座之上,冕旒垂面,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沈星落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御座下首不远不近的地方,既显示了某种程度的重视,又不至于过于突兀。她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臂伤未愈,宽大的袖口微微遮掩,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宫宴。
鼓乐声稍歇,北狄使团入场了。
为首的库莫尔王子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北狄贵族的貂皮锦袍,肤色黝黑,高鼻深目,一头微卷的黑发结成数条发辫,缀以金环。他步伐矫健,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野性和倨傲,目光扫过大殿,在御座和沈星落的身上短暂停留,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按草原礼节向陆景渊行了礼,献上贡礼清单——无非是些骏马、皮毛、药材之类。
“大曜皇帝陛下,”库莫尔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吐字清晰,“父汗听闻边境不幸,甚为遗憾,特命王前来,向陛下致意。我北狄儿女,性如烈火,偶有摩擦,实属寻常。还望陛下勿要因失大,伤了两国和气。”
他话得漂亮,姿态却毫无卑微之意,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
陆景渊淡淡一笑,举杯:“王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边境之事,朕自有决断。今日只论风月,不谈国事。请。”
库莫尔哈哈一笑,豪爽地饮尽杯中酒,目光却再次扫向席间,最终落在了沈星落身上,故作好奇道:“陛下,这位娘娘气度不凡,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王在草原便曾听闻,大曜皇帝陛下宫中有一位‘智后’,通晓古今,莫非便是这位娘娘?”
来了。试探开始了。所有人心头一紧。
陆景渊面色不变:“此乃朕宫中女官,略通文墨而已。坊间传言,不足为信。”他轻描淡写,试图将沈星落摘出去。
库莫尔却不肯罢休,笑道:“陛下过谦了。王虽来自草原,却也仰慕中原文化。尤其是历史,觉得其中智慧无穷。”他话锋一转,竟直接对着沈星落举杯,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听闻娘娘精通史籍,王有一问,不知可否请教?”
大殿之内,瞬间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沈星落放下银箸,缓缓抬眼,迎上库莫尔那双充满野性和试探的眼睛,神色平静无波:“王子请讲。”
库莫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朗声道:“我北狄与中原,渊源流长。史上曾有匈奴与汉,纠缠百年。王常思,当年匈奴铁骑纵横草原,与汉时战时和,曾以千骑破万军,何等快意!汉室虽强,最终不也需以公主和亲,换取边境安宁?可见强弱之势,并非一成不变。不知娘娘对此段历史,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哪里是请教?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威胁!他将北狄比作强大的匈奴,将大曜比作需要靠女人和亲求安的汉朝,其嚣张气焰,令人发指!
几位老臣气得脸色发白,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若直接斥责,显得气量狭;若与之辩论,又恐落入其话语陷阱。
陆景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尖微微扣紧酒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星落却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听到孩童妄语般的讶异和……怜悯?
“王子殿下,”她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不疾不徐,“您方才所言,快意自是快意,却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更未见其终。”
库莫尔眉头一拧:“哦?此话怎讲?”
沈星落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深邃:“匈奴确曾强盛一时,然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其强,强于弓马骑射,却弱于文明礼法,乏于长久建制。烧杀抢掠,可得一时之财货,却无法滋养万民,凝聚国力。与汉之和亲,看似汉室妥协,实则亦是汉室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之缓兵之计。”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千钧,掷地有声:“王子可知,汉初虽有和亲,然至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辈横空出世,率虎狼之师,深入漠北,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直捣王庭!使得‘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此方为千古传颂之英雄功业,方为保国安民之根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库莫尔微微变色的脸,继续道:“和亲求得之和平,如同以美酒止渴,短暂甘甜,终非长久。唯有如卫霍那般,以绝对实力荡平寇患,打出边境数十年太平,方是正道!后世史书,铭记的是开疆拓土、扬威域外的英雄,而非依靠女子裙带换来的片刻安宁。王子,您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番话,引经据典,条理分明!不仅狠狠回击了库莫尔将大曜比作“和亲求安”的羞辱,更是将北狄直接类比成了最终被击溃、远遁消亡的匈奴!更是高高捧起了“武力荡平”才是英雄所为的观点,堵得库莫尔哑口无言!
难道他能否认?否认岂不是北狄不想当英雄?承认?那更是打自己的脸!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方才还气愤填膺的朝臣们,此刻个个面露振奋之色,看向沈星落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解气!
陆景渊紧握的酒杯悄然松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赞赏与笑意。好一个“卫霍之功方得长久”!
库莫尔脸色青白交错,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言辞竟如此犀利,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试图反驳,却发现对方站在晾德的制高点,引用的又是无可争议的历史事实,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击。
他憋了半晌,才强笑道:“娘娘高见,王……受教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沈星落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学术交流。
一场精心策划的外交发难,就这样被她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松化解于无形。
宫宴继续,丝竹声再起,但气氛已然不同。
库莫尔王子沉默了许多,只是那偶尔投向沈星落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难测,其中混杂着恼怒、不甘,以及一丝……被强烈勾起的、带着掠夺意味的好奇。
而御座之上的陆景渊,看着下方那个淡然自若、光华内蕴的女子,心中的波澜,愈发汹涌。
他知道,经此一夜,“智后”之名,将不再仅仅是传闻。
而她为自己、为这个王朝挡下的明枪暗箭,似乎又多了一重。
只是,那北狄王子最后的目光,让他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极其不快的感觉。
仿佛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被恶狼觊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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