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年,正月初三。
辰时初刻,南京城还浸在新年的余味里。
街巷间的爆竹碎屑尚未扫净,朱红纸屑在青石板上铺成斑驳的图案。
家家户户门楣上的春联墨色尚新,“国泰民安”的祈愿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秦淮河两岸的商铺大多闭门歇业,只有零星几个早点摊子冒着白气——卖汤圆的、蒸糕的、煎饼的,吆喝声在薄雾中飘荡,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腔调。
总帅府门前的石狮子披着夜霜,卫兵持枪肃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雾团。
色刚透亮,几顶青呢轿子便陆续停在门前。
韩承来得最早。
深灰色大氅从轿中垂下,他踏出轿门时,光才刚染亮东边屋檐。
门房老赵认得他,忙不迭拉开侧门:“韩大人这么早?经略怕是还没起呢。”
“辰时三刻议事,文书总要提前整理。”韩承跺跺脚,将寒意震落,
“炭火可生了?”
“生了生了,书房院里暖了一夜。”老赵侧身让道,“您请。”
韩承颔首,径直往内院走。
穿过两道月门,青砖墁地渐渐换成青石板,脚步声在清晨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这里是总帅府东侧的书房院,原属魏国公府别院,被林改造成了办公所在。
正屋三间打通,成了可容二十余人议事的厅堂;左右厢房分别是机要室和档案房,日夜都有文吏值守。
推开议事厅的雕花木门,暖意扑面而来。
炭盆烧了一夜,银霜炭余温犹存。长条红木议事桌光可鉴人,二十余个席位已摆好笔墨纸砚。
北墙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全图,从辽东到云南,山河城池尽收眼底——长江以北大半已用朱砂标红,那是清军控制区;江南则墨线细密,府县界线分明。
韩承的目光在四川位置停留片刻。
那里现在是黄色,但很快……他想起三前夔州送来的密报,李自成已接到物资,正在整军。
二月初二,这个日子选得巧,正是龙抬头。
“韩大人来得真早。”
门口传来声音。韩承回头,见张慎言披着半旧的棉袍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黄铜暖手炉,指节冻得发红。
“慎言兄也不晚。”
“人老了,觉少。况且今日是开年第一次大议,不敢怠慢。”
“昨夜又熬夜核账了?”
“别提了。”张慎言摆摆手,把暖炉搁在桌上,搓着手呵气,“江淮各府的年终账册腊月底才到,五十四本,每本二百余页。新币、旧钞、粮折、布折……名目比往年多了三倍。子时过半才合眼,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他着揉了揉眉心,眼窝深陷。
(*°▽°*)
这位户部侍郎今年刚过五十,头发却已白了大半。
“辛苦。”韩承真心道。
“谈不上辛苦。”张慎言摇头,在韩承左侧坐下,
“比起前两年在磁州时日夜忧心粮饷,如今有账可算,反倒是福气了。”
这话得实在。
韩承默然。是啊,那时张慎言急得满嘴燎泡,挨个敲江南豪绅的门,几乎要跪下来借粮。不过一年光景,境况差地别。
两人话间,脚步声再次响起。
史可法到了。
这位曾经的南京兵部尚书,穿着绛紫色官服,人虽已年过五旬,腰背依然挺直。
他如今是总帅府咨政参议,名义上算是林的幕僚,实际地位特殊——毕竟是曾经的南京兵部尚书,在江南士林中威望颇高。
“史部堂。”韩承起身相迎。
“韩总丞,张侍郎。”史可法拱手还礼,解下披风交给随从,在韩承对面落座。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自带一股沉稳气度,“看二位神色,昨夜又没睡好?”
“账目繁杂,不敢怠慢。”张慎言苦笑。
“是该仔细。”史可法点头,“钱粮乃军政之本。当年左良玉百万大军哗变,根子就在欠饷。这个教训,咱们得记一辈子。”
正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应星和张继孟联袂而至。
这两位匠作营的主事,打扮与文官武将迥异——宋应星一身靛青棉袍,袖口沾着几点墨渍,手里捧着卷图纸;张继孟则穿着深褐色短打,手上满是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油污,一看便是常年在工坊劳作。
“抱歉来迟!”宋应星进门便拱手致歉,气息微喘,“昨夜在龙江船厂看新舰龙骨合拢,今早才乘快马赶回来。”
“无妨,辰时三刻未到。”韩承示意他们落座,“新舰进展如何?”
提到这个,宋应星眼睛一亮:“顺利!首艘‘镇’级巡洋舰,龙骨已合,正月里就能上船板。若是顺利,二月底可下水试航。”
张继孟在一旁坐下,椅子发出吱呀一声。他是个粗壮汉子,面庞黝黑如铁,坐下后也不客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芝麻烧饼,自顾自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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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声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史可法见状,不由笑道:“张主事这是连早饭都来不及用?”
“在船厂啃了两口冷馒头,不顶饿。”张继孟瓮声瓮气地,又咬了一大口,“这烧饼是路上买的,还热乎。宋主事要不要?”
宋应星摆手,从袖中取出个本,开始记录什么。
陆续又有官员到来:户部主事陈文昭抱着一摞账册,工部主事赵元亮提着个木制模型,刑部主事周德润面色严肃,礼部尚书钱谦益最后到场——这位东林党魁如今也低了头,在林手下管些文教礼仪之事,今日穿着孔雀补服,神情略显复杂。
群贤毕至。
侍从悄声添茶,换上新炭。堂内渐渐暖和起来,窗玻璃上凝起一层水雾,将外头的景致晕染成朦胧一片。
辰时三刻,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所有人同时起身。
林披着玄色狐裘进来,身后跟着亲卫统领赵虎。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在长桌一端坐下——那个位置特殊,既不居上显傲,又能看清每个饶神情。
“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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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摆摆手,解下狐裘交给赵虎。
他里面穿着藏青常服,无纹无饰,只在腰间系了条牛皮革带,挂着一枚黄铜官印。
众人落座,堂内安静下来。
墙角的自鸣钟恰好敲了八下,清脆的机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今日是新年第一次议事。”
林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先几件事。第一,李自成已返川,吴三桂与其合流,初步计划,二月初二动手取重庆。”
史可法眼睛一亮:“这么快?张献忠在重庆屯兵不下五万,李自成手上才多少人?”
“不足两万。”
林从赵虎手中接过一份简报,推给史可法,“但咱们给的装备精良,燧发枪、虎蹲炮、火药,都是新式。而且清军正月二十五东征朝鲜,这是最佳时机。等清军抽出身来,就不好办了。”
史可法接过简报快速浏览,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张献忠在成都大肆征敛,民怨沸腾……嗯,李自成若能速取重庆,顺势西进,成都或可不战而下。”
“所以这一仗要快,更要稳。”林手指轻敲桌面,“每下一城,立即安民,恢复秩序。咱们给的物资里佣安民告示》模板,让李自成照着做。川地百姓苦张献忠久矣,得民心者得四川。”
“明白。”史可法将简报收好,“此事老夫遣兵部那边多盯着。”
“第二,”林目光转向韩承,“江南各地,新币推行已有数月,该有个法了。韩承,你来。”
韩承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本蓝皮册子翻开,纸页哗啦作响。
“自去年十月始,江南八府一州全面推行新币。至腊月底,市面流通新币共计三百二十七万两,收回旧币及杂钞折银二百八十五万两。”
顿了顿,韩承抬头环视众人,
“最关键的是物价——米价稳在每石一两二钱,较推行前下跌两成。布价、盐价、薪炭价,皆稳中有降。百姓最初确有疑虑,怕新币又成废纸,但咱们用漕粮、盐引做保,又规定完粮纳税只收新币,三个月下来,民间已基本认可。”
张慎言适时补充:“商税涨了五成。仅苏州一府,去年最后三个月商税便收了八万两,同比增五成。原因有二:一是市面通货统一,交易便利;二是各地关卡减少,货物流通加快——经略去年裁撤的十二处税卡,效果立竿见影。”
林点点头:“这是好事。但问题呢?不可能一帆风顺。”
“问题有三。”韩承翻到册子后半,
“一是新币铸造量仍不足,偏远州县如皖南山区、浙西山里,还是以物易物居多。二是民间私铸已露苗头,上月湖州查获一起,缴获假币三百两,模具粗糙,但足以乱真。三是银钱兑换,各府汇率仍有细微差别,有商人专门做套利买卖,低买高卖,扰乱市价。”
堂内响起低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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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率先开口:“私铸之事,当用重典。查获一起,斩首示众,家人流放。乱世当用重典,不能手软。”
“不够。”张慎言摇头,“堵不如疏。新币不足,百姓才用私钱。当务之急是加紧铸币,让真币铺满市面,假币自然无处容身。杀人简单,但杀不完——利益驱使,总有人铤而走险。”
宋应星忽然抬起头:“铸币速度可以提。匠作营上月改良了冲压机,用蒸汽驱动,一台机子一能压三千枚。若造十台,三月内可补足缺口。”
“需要多少银子?”韩承问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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