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失守，瓦剌兵锋直指北京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京城，彻底陷入了恐慌的深渊。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逃难的人群堵塞了向南的官道，城内米价一日三涨，甚至出现了规模的抢掠事件。一种末日将至的绝望气息，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
林锋然从德胜门返回乾清宫时，色已近黎明。他站在城头，亲眼看到了城外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升起的狼烟，也看到了守城士兵眼中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疲惫。范广虽然勉强控制住谅胜门的局面，但军心浮动，已成事实。
“陛下，王直、胡濙二位大人，以及六部九卿，已在殿外候旨，商议……商议应对之策。”曹吉祥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次的恐惧似乎真实了许多。
林锋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所谓的“应对之策”，恐怕更多的会是“南迁”的旧调重弹，或者……是某些人借机再次提出清算“余孽”，以“稳定人心”。
果然，朝会一开始，气氛就异常压抑。徐有贞率先出列，他没有再提封赏，也没有直接提南迁，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几乎不敢再提的名字：
“陛下！”徐有贞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瓦剌也先狼子野心，兵临城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外患虽剧，内忧未除！于谦虽死，其党羽犹在朝野，心怀怨望，散布流言，动摇军心民气！更有甚者，臣听闻，有逆党暗中与瓦剌勾结，欲为内应！当此之时，若不彻底肃清于谦余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则内外交攻，京师危如累卵矣！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与于谦往来密切之官员，尤其是……是其亲信门生，如侍郎王伟、吴宁等人，应立即下狱论罪，以绝后患！”
他这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朝堂！许多官员脸色剧变，尤其是那些曾与于谦共事或对其抱有同情者，更是又惊又怒。这分明是要借瓦剌兵锋，行株连清洗之实！
“徐有贞！你血口喷人！”一位年迈的御史忍不住出列怒斥，“于少保为国尽忠，地可鉴！如今国难当头，你不思托之策，反而构陷忠良，欲行党同伐异之事，你是何居心？！”
“臣附议！”另一位官员也站出来，“当务之急是凝聚人心，共御外侮！如此大肆株连，岂不令忠臣义士寒心，让守城将士离心？！”
“陛下！万万不可啊！”
“徐有贞此议，乃亡国之论！”
一时间，反对之声四起。徐有贞及其党羽则奋力辩驳，双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将奉殿的屋顶掀翻。
林锋然高坐御座，看着台下这如同菜市场般的争吵，心中充满了荒谬感和无力福城外大军压境，城内这些所谓的“栋梁之臣”，却在为如何排除异己、争权夺利而吵得翻地覆。他注意到，石亨一党的武将大多沉默，冷眼旁观，而王直、胡濙等老臣则眉头紧锁，显然也对徐有贞的提议极为不满，但却没有立刻出声。
就在这纷乱之际，林锋然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于谦……现在何处？”
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徐有贞。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一个已死之人？
徐有贞迟疑了一下，答道：“回陛下，于谦……逆臣，其尸身按例应弃市，然陛下之前有旨，需以礼安葬，故其棺椁暂?于……刑部大牢之外。”
（注：历史上于谦被杀后， initially 被弃市，后才被义士收殓。此处为剧情需要，稍作调整。）
“传朕旨意，”林锋然缓缓道，“将于谦……带至此处，朕要问他几句话。”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带一个死人来问话？！陛下这是……疯了不成？！
“陛下！于谦已死，如何问话？此于礼不合啊！”徐有贞急忙劝阻。
“朕问的是他的魂，是他的心！”林锋然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朕要问问他的忠魂，面对如今这局面，他当如何抉择！带上来！”
他这近乎荒唐的命令，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威严。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在皇帝凌厉的目光下，只得领命而去。
朝堂之上，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猜测着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四名侍卫抬着一副简陋的棺椁，缓缓步入奉殿。棺椁没有盖严，露出于谦那张苍白而坚毅的遗容。他穿着囚服，身上似乎还有受刑的痕迹，但神色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棺椁被放置在御座之下，丹陛之前。
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副棺椁上，心情复杂。有恐惧，有厌恶，有同情，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林锋然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来到棺椁前。他低头看着于谦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海中闪过北京保卫战时，此人力排众议、镇定自若指挥若定的身影，闪过他刚直不阿、得罪权贵时的倔强，也闪过那封“认罪”遗书上的绝笔。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百官，最后落在徐有贞等人身上，声音沉痛而有力：
“诸卿都看到了！这就是于谦！这就是那个曾经守住北京、保住大明半壁江山的于谦！如今，他躺在这里！而瓦剌的铁骑，又一次到了城外！”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朕今把他抬上来，不是要羞辱一个死者，而是要问问你们这些活着的人！问问你们自己！当国家危难之时，你们是在想着如何托保民，还是在想着如何排除异己，争权夺利？！”
“于谦有罪无罪，功过是非，自有青史评！但他至少，在社稷倾颓之际，没有退缩，没有逃跑！他站了出来，用他的脊梁，扛起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而现在，也先又来了！你们呢？！”林锋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们是打算学于谦，挺起脊梁，与朕、与这京城百万军民共存亡？还是打算像某些人一样，只想着清算旧账，甚至……准备弃城而逃，去做那亡国之臣？！”
他这番借于谦之“尸”而发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徐有贞等人脸色煞白，低下头不敢对视。王直、胡濙等老臣则眼中泛起了泪光，挺直了佝偻的腰背。
“陛下！”老臣王直率先出列，声音哽咽却坚定，“老臣虽年迈，愿效死于陛下之前，与京城共存亡！”
“臣等愿与京城共存亡！”越来越多的大臣跪倒在地，声音汇聚成一股悲壮的洪流。
看着台下跪倒的群臣，看着棺椁中于谦平静的遗容，林锋然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同仇敌忾，内部的裂痕和危机远未消除。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借于谦的忠魂，暂时压下了内部的纷争，凝聚起了一丝抗击外侮的勇气。
他缓缓抬起手，正欲下令将于谦的棺椁抬下去好生安葬。
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呼喊，一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老妇人，不知如何冲破了侍卫的阻拦，跌跌撞撞地扑进大殿，乒在于谦的棺椁上，放声痛哭：
“老爷！你死得冤啊——！他们害死了你，现在连你的尸身都不放过！还要抬到这金銮殿上来羞辱啊——！老爷，你开开眼吧——！”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锋然看着那痛哭的老妇人，心中猛地一沉。这是……于谦的家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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