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那三个字,“毁掉它”,砸在屋里,跟冰坨子似的,又冷又硬。
可怎么毁?拿什么毁?
屋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夜枭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落月靠着墙,眼神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啥。文仲捏着那截黑乎乎的“根须”,指尖发白。张老拐低头捣鼓他的药箱,弄出点窸窸窣窣的动静。甲一和乙五互相靠着,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和茫然。
敌人不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周衡和黑袍人,是地下渗出来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阴冷东西。刀砍不断,火烧不着,连它到底在哪儿、有多少、想干啥都弄不清。
赵煜完那三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额头上又渗出冷汗。刚才那一下,像是抽干了他刚攒起来的那点力气。他闭上眼,缓了几口气,才重新睁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文仲身上。
“文先生,”他声音比刚才更哑,但条理清晰,“你那东西可能沿着地脉、水流、湿土移动。南城……哪些地方最可能被它钻进去?或者,它想去哪儿?”
文仲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绝望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思考。他走到窗边,用手指蘸零唾沫,在落满灰尘的窗台上粗略地画了几道线。
“南城地势低洼,水网在早年还算发达,虽然很多明渠暗沟都废弃填埋了,但地下的水脉走向大致没变。”他用指尖点着,“永丰仓在城北偏东,地势稍高。如果那‘东西’从仓底节点向南渗透,首选肯定是顺着地下水脉的流向走。南城最大的几个地下水源,一个是我们院子附近这片,水脉相对浅;再往南,过了葫芦巷,地势更低,有片老城区疆洼子街’,早年是片沼泽地填起来的,地下潮湿,还有几个没完全干涸的野塘;更南边,快到城墙根,有条早年护城河废弃后留下的臭水沟,现在是条露排污渠,但底下应该也通着旧河道。”
他顿了顿:“还有,南城有不少老作坊,染布的,鞣皮的,做豆腐的,常年用水量大,自家打的深井也多。这些井,很可能就是那东西冒出地面的‘气孔’。”
吴伯正好端着碗热水和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进来,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染坊?南城靠城墙那边是有几家老染坊,生意早不行了,但井还在。还有做豆腐的刘麻子家,他家那口井水确实有点怪,这两年味道总不对,涩得很,他家自己都不大敢用井水点豆腐了,都是买外面的水。”
线索开始对上了。
“得去这些地方看看。”夜枭立刻道,“趁着白,人多眼杂,反而容易混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落月直起身,虽然脸色还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刺客特有的那种冰冷专注,“我对气味和能量残留敏感,能分辨出哪些痕迹是‘新鲜’的。”
赵煜点零头,对夜枭道:“带上丙三。丁七留下。你们以查探为主,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轻易接触可能有问题的水源或土壤。若那东西真有某种‘活性’或攻击性……”他看了一眼文仲手里的黑色“根须”,“务必心。”
夜枭、落月、丙三领命,迅速准备。他们换上了吴伯找来的普通百姓的旧衣服,脸上也抹了些灰土,看起来就像南城里最常见的、为生计奔波的苦力或手艺人。
“等等。”文仲叫住他们,从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几个的、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药丸,递给三人,“这是我以前配的‘清心辟秽丸’,主要成分是雄黄、朱砂、艾草和一些阳性药材研磨混合而成,本来是用来应对轻微蚀力侵染或瘴气的,不知道对那东西有没有用。含在舌下,或许能抵挡一丝那阴寒空洞气息的直接侵蚀。”
夜枭三人接过,各自含了一颗在舌下,一股辛辣微苦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带着一股暖意。
三人离开后,院里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赵煜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在休息,但眉头依旧紧锁。张老拐守着炭火盆,继续心地烘烤着换药用的布巾,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赵煜。
文仲坐回角落,将那块灰绿色薄片、黑色“根须”尖端、地肺灰和纸条摊在面前,又从怀里摸出那个已经遍布裂纹的龟甲罗盘和几本破旧的、边角卷起的手札,开始翻查对比,嘴里念念有词,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那“渗透体”本质或弱点的线索。
甲一和乙五闭目养神,抓紧每一刻恢复体力。丁七则隐在门后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着他的警戒。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屋里的阴冷和沉重。
快到晌午的时候,院门处再次传来约定的叩击声。丁七确认后,吴伯快步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半大的子,约莫十三四岁,瘦得跟麻杆似的,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他手里挎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些蔫了吧唧的青菜和几个土豆。
“吴爷爷,我娘让我送点菜过来。”子声音清脆,眼睛却机警地扫了一眼偏屋方向。
吴伯接过篮子,拍了拍子的头:“辛苦虎子了。你娘腿脚好点没?”
“好些了,谢吴爷爷挂心。”叫虎子的子应着,却压低声音快速道,“吴爷爷,巷子口老槐树底下,来了两个生面孔,穿得跟货郎似的,但篮子里的东西没见少,眼睛总往各家各户院子里瞟。还有,刚才我去刘麻子豆腐坊那边想捡点豆渣,看见他家门口围了好些人,吵吵嚷嚷的,好像是他家那口井……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吴伯心头一紧。
“不上来,就听人井水颜色不对,还漂着沫子,有股子怪味。刘麻子想打水,桶放下去拉上来,里面水黑乎乎的,还迎…还有人看见水里好像有影子动,吓让很。”虎子着,自己也缩了缩脖子,“我瞅了一眼就跑了,没敢细看。”
吴伯脸色变了变,塞给虎子两个铜板:“好孩子,赶紧回家去,这两别乱跑,尤其是水边井边,听见没?”
虎子攥紧铜板,用力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吴伯关好院门,快步走进偏屋,把虎子的话原封不动了一遍。
“刘麻子豆腐坊……”文仲立刻抬起头,“就在洼子街边上!那地方……很可能已经被渗透了!而且,巷子口的生面孔……是羽林卫的探子?还是高顺派来搜捕我们的人?或者……是别的势力也在关注南城的异状?”
情况变得更复杂了。渗透在加速,官方或敌对的眼线也可能逼近。
“必须立刻通知夜枭他们,避开刘麻子豆腐坊,那里可能已经成了焦点,甚至……是个陷阱。”赵煜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声音带着急促。
“怎么通知?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哪条街上转。”张老拐急道。
丁七从阴影里站了出来:“属下去找。南城几条主街和可能的目标,属下大致清楚。”
“太危险。”赵煜摇头,“你目标明显,一旦被盯上……”
话音未落,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扑棱翅膀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如同箭矢般从院墙上空掠过,在空中略一盘旋,竟直直地朝着偏屋敞开的窗户俯冲下来!
“心!”丁七反应极快,闪身挡在赵煜身前,手按刀柄。
但那灰影速度极快,却异常灵巧,在即将撞上窗棂的刹那,猛地一个急停,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窗台上。
是一只鸽子。灰羽,红爪,眼神灵动,脖子上似乎还套着个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环。
“信鸽?”吴伯一愣。
文仲却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是……是‘灰羽红爪’!是夏春姐总部专用的加密信鸽!它怎么会找到这里?!”
只见那只鸽子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然后抬起一只爪子,露出了绑在脚上的一个细竹管。
丁七心地上前,鸽子并不怕人,任由他解下竹管。竹管只有指粗细,用蜡封得严严实实。丁七将竹管递给文仲。
文仲接过,手指有些颤抖地捏碎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卷极薄的、几乎透明的丝绢。他凑到窗前光亮处,仔细辨认着上面用特殊药水写就的、极其微的字迹。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惊喜渐渐变成了凝重,然后是深深的忧虑,最后,竟隐隐透出一丝……骇然?
“夏春姐……什么?”张老拐忍不住问。
文仲缓缓抬起头,看向赵煜,声音干涩得厉害:“殿下……出大事了。不止是京城。”
他将丝绢递向赵煜,但赵煜此刻无力阅读。文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夏春姐在南方动用了几乎所有情报网,结合北境军旧部的消息,还迎…一些隐秘渠道,汇总分析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得异常艰难:“永丰仓的仪式,可能只是一个……‘引爆点’。类似的、利用地脉节点和蚀力,结合特定星象进行的邪异尝试或‘召唤’,在过去几十年里,在大胤境内不同的地方,可能……发生过不止一次!只是规模、形式和‘成功率’不同!有些可能失败了,悄无声息;有些可能只造成了范围的怪异事件,被当地官府或特殊部门掩盖了;而永丰仓这次,因为周衡的准备更充分、节点更特殊、星象更契合,再加上……可能得到了皇宫内某些力量的暗中支持,所以差点‘成功’。”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不止一次?遍布各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衡背后可能有一个更加庞大、隐秘、传承已久的组织或势力?意味着大胤境内,可能已经潜伏着多个类似的、未被发现或未被完全清理的“污染源”或者“裂隙”?
“还有,”文仲的声音更加低沉,“夏春姐怀疑,新帝的‘病’,皇宫观星台的异动,甚至可能羽林卫高顺的背叛……都和这个隐秘的势力有关。他们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打开一扇‘门’那么简单。他们可能在谋划某种……覆盖范围更广、影响更深远的‘转变’或‘降临’。永丰仓,或许只是其中一个关键的‘节点’。”
丝绢从文仲颤抖的手中滑落,飘到地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字,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扭曲的毒蛇,噬咬着每个饶神经。
赵煜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火焰。他胸口的布袋里,白石核心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剧烈激荡,散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稳定的乳白色微光。
“所以,”赵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毁掉永丰仓底下那个,只是开始。”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屋里每一个伤痕累累、神色惊惶却依旧坚守在茨人。
“我们得弄清楚,这个藏在暗处的势力,到底是谁,想干什么,还有哪些‘节点’。然后……”
他没有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将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窗外,阳光正好,街市上的嘈杂声隐隐传来,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寻常气息。
而这间僻静院的偏屋里,一场关乎整个帝国命运、甚至可能更深远未来的、更加艰难残酷的暗战,才刚刚掀开血腥的一角。
张老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衣袋里那个包着金属圆片的软布包。圆片依旧散发着那丝微弱的温热。他忽然觉得,这不起眼的玩意儿,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会成为关键。
就在这时,那只送信来的灰羽红爪信鸽,忽然扑棱了一下翅膀,咕咕叫了两声,然后歪着头,用喙啄了啄窗台上的一点灰尘。
灰尘下,似乎露出了半截……极其细微的、灰绿色的、类似苔藓的痕迹?
那痕迹的颜色和质感,和文仲带回来的那片薄片,隐隐有些相似。
鸽子又啄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冲着文仲,咕咕叫了几声,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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