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内容的思想统一(下)
这话像一阵狂风吹进了沉闷的屋子。那几个投降过来的军官，像石疙瘩，原本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隔阂和自卑，此刻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原来在这里，出身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做？孔秀才、孙快手等文人也是心头剧震。他们读的是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可赵宋朝廷哪里讲过真正的公平？反而是这被他们私下里认为“粗鄙”的义军，提出了如此直指人心、撼动世道的口号！这比那些空谈的圣贤之言，似乎更有力量！
“还有，”方腊的目光转向了以孔秀才为首的文人群体，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我知道，有些读书人兄弟，读的书多，考虑得长远。觉得咱们这名号不够响亮，礼仪制度不全，想着早点定下名分，确立君臣秩序，也好……嗯，光耀门楣，青史留名。”他几乎是把孔秀才他们那点心思直接点破了，几人顿时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这份盼着咱们事业兴旺、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我懂，也不怪你们。”方腊话锋一转，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我要，这名分，不是咱们自己关起门来封的！不是弄个黄袍往身上一披，刻个大印一盖，就算数了！那名分，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给的！是人心换来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急着学那赵官家的样子，关起门来当皇帝，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而是扎扎实实，把咱们手头的事情做好！把现有的地盘治理好，减轻赋税，让百姓能安居乐业；把军队训练好，纪律严明，能打胜仗，保护咱们的百姓和地盘！等到咱们真的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民心自然而然就向着咱们了！到那时候，这下，这名分，还不是水到渠成？那才是铁打的一样，谁也推翻不了！”
孔秀才等人面面相觑，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又像醍醐灌顶。他们原本觉得劝进是“正道”，是“大义”，可现在听圣公这么一剖析，顿时觉得那种急着称王称帝的想法，确实有点家子气，有点空中楼阁了。反而是圣公指出的这条路，虽然看起来慢，却更踏实，根基更牢！几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信服和惭愧。
“所以，”方腊总结道，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从明起，各营、各队，都把这件事给我当成头等大事来抓！庞将军！”
“俺在！”庞万春腾地站起来，声若洪钟。
“你主要负责军中，要让每一个扛枪的弟兄都清清楚楚地明白，咱们当兵吃粮，不是为了欺压老百姓，不是为了耍威风，是为了保护咱们自己，保护咱们的爹娘妻儿，保护咱们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这份能活命、有盼头的好日子！谁要是敢祸害百姓，败坏咱们策府的名声，军法绝不容情！”
“得令！圣公放心，俺老庞晓得轻重！”庞万春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百花！”
“大哥，我听着呢。”方百花站起身，英姿飒爽。
“你那边女兵营，还有你分管的军纪巡查，也一样。要把道理跟姐妹们讲透，咱们女子参军，不是为了凑热闹，也是为了这‘等贵贱’，也是为了咱们女子自己能争一口气！同时，眼睛放亮些，发现任何不好的苗头，及时禀报，及时处置！”
“明白！”方百花郑重点头。
“赵司长！孔先生！孙先生！”
赵普和孔秀才、孙快手等人连忙起身，躬身听令。
“你们几位，多辛苦辛苦。”方腊看着他们，“发挥你们的长处。多写一些，嗯，就写那种通俗易懂，连地里老农、街上娃娃都能听懂、能记住的告示、唱词、顺口溜！把咱们策府的规矩，‘等贵贱、均贫富’的主张，咱们要干啥，跟老百姓讲清楚，明白！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策府，跟那个只知道刮地皮的赵宋朝廷，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咱们这里，当官的和当兵的，是平等的，有田同耕，有饭同食！咱们这里，不养闲人，不纳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咱们这里，讲究的是公平，是正义，是让每一个肯出力的人，都能活得像个人样！”
方腊越越激动，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只有咱们自己心里都亮堂了，都认准了这个死理儿，咱们这策府，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才有那个打不垮、砸不烂的魂！才不会被眼前的一点胜冲昏了头，整想着享受摆谱；也不会被将来可能遇到的困难吓倒，轻易就动摇投降！咱们脚下的这条路，才能走得远，走得稳，一直走到咱们想要的那个清平世界！”
这场算不上正式会议，更像是一次核心骨干的交心谈话，效果却出奇的好。庞万春回去后，雷厉风行，不但把之前那几个摆老资格的队长又拎出来当典型，结结实实加了一顿“灶”，还在日常操练的间隙，扯开他那破锣嗓子，结合自己的经历，给士兵们讲“咱们为啥要打仗”、“咱们跟官军有啥不一样”，虽然道理讲得糙，但感情真挚，士兵们听得进去。方百花也在女兵营里加强了这方面的宣讲，用姐妹们都能理解的身边事，来明“均贫富”、“争口气”的道理。赵普和孔秀才他们，则凑在一起，点灯熬油，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写那种接地气的宣传材料。孔秀才放下了“之乎者也”的架子，孙快手发挥他熟悉市井语言的优点，还真编出了几句像“赵宋官家黑心肝，策府里均田粮”、“兄弟姐妹一条心，等贵贱来做主人”这样的顺口溜，让人抄写、传唱。
一种无形但却能真切感受到的力量，开始在策府内部慢慢凝聚、滋长。虽然还远达不到后世那种“思想教导队”系统化、制度化的程度，但这颗名为“思想统一”的种子，已经在这晚上，由方腊亲手，深深地种进了这片刚刚开辟不久的土壤里。它将在未来充满血与火、艰难与考验的日子里，慢慢地生根，发芽，顶着风雨，顽强生长，最终成为支撑策府面对更大风滥、最坚实、最可靠的精神支柱。
散会后，大家走出议事厅，看着头顶那片清澈的星空，都觉得心里头好像被擦洗过一样，比来时亮堂了许多，也更有底了。就连孔秀才，一边踱着步子，一边低声对孙快手感慨：“圣公所言，真乃拨云见日啊……以往，确是我等着相了。”孙快手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路子，瞧着踏实！”大家隐隐都觉得，跟着圣公，干的似乎真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这心里头，那股子劲儿，更凝聚了，也更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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