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月愣住。
她看着赵十郎。
突然发现,自己还是看了这个男人。
他在利用规则。
他在利用那个腐朽王朝最后的一点威信,来为赵家堡铺路。
这不仅是胆大包。
这是……把下人都算计进去了。
“可是……”
苏宛月咬了咬下唇,那股子理智的劲儿又上来了,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虚。
“拓跋枭那边怎么办?”
“他若是知道你受了朝廷的封赏,肯定会倾巢而出。”
“咱们现在的兵力……”
“兵力?”
赵十郎打断了她。
他伸手。
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缕乱发。
指尖擦过她的耳垂。
苏宛月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触电一样。
她想躲。
那是本能的抗拒。
他是叔子。
是亡夫的弟弟。
这种亲昵,越界了。
可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心里有个声音在:他是家主,他是这乱世里唯一的依靠,让他碰一下……也没什么。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把苏宛月吓了一跳。
脸瞬间红透了。
“大嫂。”
赵十郎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或者,装作没察觉。
他的手顺势滑下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轻轻一按。
把她按回了椅子上。
“兵力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只要管好家。”
“管好咱们的粮袋子。”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扶手上,把苏宛月整个人圈在椅子里。
那种压迫福
那种侵略性。
让苏宛月呼吸都乱了节奏。
“我听……”
赵十郎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戏谑。
“大嫂昨晚为了算账,又熬了个通宵?”
“这可不校”
“你是赵家的大管家,更是……”
他顿了顿。
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我的大嫂。”
“要是累坏了身子……”
“以后这镇北侯府的后院,谁来替我管?”
镇北侯府。
后院。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让苏宛月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算什么?
承诺?
还是……调戏?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赵十郎的眼睛。
想拿出长嫂的威严,把他骂醒。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软绵绵的抱怨。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这个家。”
赵十郎笑了。
这次笑得没那么邪气,多了几分真心。
“我知道。”
“所以……”
他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放在桌上。
“这是九嫂刚做的桂花糕。”
“趁热吃。”
“吃完了,去睡一觉。”
“塌下来……”
他拍了拍腰间的弯刀。
“有我顶着。”
完。
他转身就走。
那背影潇洒得一塌糊涂。
苏宛月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纸包。
打开。
两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甜香扑鼻。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
甜得让人想哭。
这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可这个男人。
一边算计着下,一边却还记得给她带两块糕点。
这种反差。
这种被捧在手心里当个宝的感觉。
让她那颗守了二十多年规矩的心。
乱了。
彻底乱了。
……
出了议事厅。
赵十郎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冷得像冰。
“七嫂。”
他对着空荡荡的回廊喊了一声。
一道红影从梁上飘落。
阮拂云。
她手里把玩着一把柳叶刀,眼神玩味地看着赵十郎。
“官人好手段。”
“几句话,就把咱们那位端庄的大嫂哄得找不着北了。”
“这要是让那位死去的赵家大哥知道了……”
“怕是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赵十郎没理她的调侃。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任命文书,扔给阮拂云。
“拿去。”
“找人临摹一百份。”
“给幽州地界上所有的豪强、土匪、还有那个冯远才,每人送一份。”
阮拂云接过文书,扫了一眼。
眼睛亮了。
“官人这是要……”
“敲竹杠?”
“不。”
赵十郎看着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
那是蒙统带回来的两万人,此刻正被楚红袖和王二狗操练得哭爹喊娘。
“是收保护费。”
“告诉他们。”
“以前赵十郎抢他们,那是土匪行径。”
“现在……”
“本侯爷那是奉旨讨逆。”
“谁要是敢不交……”
赵十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就是抗旨不遵。”
“满门抄斩。”
阮拂云咯咯直笑。
笑得花枝乱颤。
“官人真是坏透了。”
……
幽州郡守府。
大堂。
平日里冯远才作威作福的地方,今儿个换了主人。
那张象征着幽州最高权力的太师椅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赵十郎歪在里面,一条腿翘在扶手上,手里捏着两颗核桃,转得咔哒作响。
他没穿官服。
那套朝廷送来的、绣着麒麟补子的绯红官袍,被他随手扔在脚边的炭盆架子上,袖口燎了个洞,冒着黑烟。
他就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别着那把尚方宝剑,看着底下那群战战兢兢的“肥羊”。
两排椅子坐得满满当当。
左边是幽州城里的豪绅巨贾,一个个锦衣玉带,却缩着脖子,像是待宰的鹌鹑。
右边是周边几座山头“招安”下来的寨主,满脸横肉,腰里鼓鼓囊囊,显然揣着家伙,眼珠子乱转,透着股子桀骜不驯的匪气。
苏宛月坐在赵十郎左手边的案后。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墨色的长裙,发髻高耸,只插了一支玉簪,整个人显得肃穆而冷艳。
手里那本厚厚的账册,摊开着。
“都到齐了?”
赵十郎停下转核桃的手,眼皮都没抬。
“回侯爷。”
冯远才从门边那块阴影里钻出来。
他换了身崭新的官服,只是那腰弯得快要把脑袋贴到裤裆上,活像只成了精的大虾米。
“幽州地界,凡是家里地窖藏银超过五千两的,都在这儿了。”
这一嗓子,尖细刺耳。
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
藏银五千两?
这姓冯的狗东西,把他们的底裤都摸清了?
“好。”
赵十郎把核桃往桌上一扔。
啪。
一声脆响,震得那个离得最近的胖员外浑身一抖,肥肉乱颤。
“既然都来了,本侯也不废话。”
“朝廷封了我这个镇北侯,那是看得起咱们幽州。”
“可这侯爷不好当啊。”
赵十郎叹了口气,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像把钩子,在众人脸上刮过。
“北狄人就在关外磨刀。”
“城墙要修,兵要练,这都要钱。”
“朝廷穷,没给银子。”
“本侯想着,咱们都是幽州人,这保家卫国的事儿,总不能让本侯一个人扛吧?”
他冲苏宛月努了努嘴。
“大嫂,念。”
苏宛月深吸一口气。
肺叶里全是这大堂里弥漫的脂粉味和汗臭味,熏得她胃里翻腾。
她知道赵十郎要干什么。
这是明抢。
但她没得选。
这幽州的漏了,得用银子去补。
“幽州商会会长,王员外。”
苏宛月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
“认捐纹银,五万两。粮草,一万石。”
轰!
大堂里炸了锅。
那个胖员外——王金财,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的肥肉哆嗦得像是要掉下来。
“五……五万两?!”
“侯爷!您这是要了草民的命啊!”
“草民家里那就是个空壳子,去年遭了灾,今年又……”
“王员外。”
赵十郎打断了他。
他没看王金财,而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阮拂云。
阮拂云今儿个穿了身男装,手里摇着把折扇,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七嫂,给王员外提个醒。”
“好嘞。”
阮拂云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
“王员外,城北柳叶巷,第三间宅子。”
“地窖入口在床底下。”
“里面有黄金两千两,白银八万两,还迎…”
阮拂云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还有两箱子从宫里流出来的东珠。”
“那可是违禁品。”
王金财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那是他的私宅!
除了他自个儿,连他大老婆都不知道!
这女人……是鬼吗?!
“怎么?”
赵十郎拔出尚方宝剑。
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寒光,映出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王员外是想留着这些钱,给北狄缺见面礼?”
“还是……”
“你觉得本侯这把剑,不够快?”
王金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捐!草民捐!”
“五万两!一文不少!这就让人去抬!”
有了带头的。
剩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苏宛月一个个念名字。
每一个数字报出来,都伴随着一阵肉痛的抽气声,和不得不低头的磕头声。
直到念到最后。
“黑虎寨,李大当家。”
“认捐纹银,三万两。”
没人应声。
大堂右边,那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依旧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铁胆,转得哗哗响。
他没跪。
甚至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三万两?”
独眼龙嗤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啪嗒。
正好落在冯远才那双崭新的官靴边上。
“姓赵的,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谁不知道谁啊?”
“你以前也就是个村里的泼皮,现在穿了层官皮,就真当自个儿是侯爷了?”
独眼龙站起身。
他身后那几个彪形大汉也跟着站起来,手按在刀柄上,一脸凶相。
“老子在黑虎山这么多年,官府从来都是给老子送钱,还没听过让老子掏钱的!”
“想要钱?”
“行啊。”
独眼龙拍了拍腰间的鬼头刀。
“问问老子这把刀,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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