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兰的目光紧紧黏在车窗之外，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布包的系带。车窗外的青河市，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 离开那年，整条街上难得见到几辆自行车，如今却像潮水般涌过，车铃 “叮铃铃” 地响，混着街边贩的吆喝声，织成一片热闹的烟火气。
更让她惊讶的是，偶尔有几辆墨绿色的摩托车从旁驶过，车身上的金属部件在阳光下闪着光，引得路边的孩子追着跑，清脆的笑声飘得很远。
“妈，您看那家‘老马家点心铺’！” 苏晚的声音带着雀跃，伸手指着街角，“就是我跟您的老字号，去年我跟霆琛来买过，他们家的绿豆糕是用陈年老冰糖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就化。等平反大会结束，我带您和爸去排队，咱们再买两斤桃酥，爸早上配粥吃正好。”
林慧兰顺着苏晚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家点心铺的门脸刷着干净的米白色墙，门楣上挂着块红漆木牌，“老马家点心铺” 五个大字是用隶书刻的，笔画饱满，透着古老手艺的厚重。
铺子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里有提着菜篮的大妈，有穿着中山装的干部，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意，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念叨：“今得买两斤绿豆糕，给孩子当零食。”
“好，听晚晚的。” 林慧兰笑着点头，眼眶却悄悄热了 —— 在农场，别绿豆糕，就连白面馒头都要省着吃，每年只有过年才能分到半斤糖，如今能再尝一口城里的点心，就像做梦一样。她侧头看向身边的苏振邦，他正望着窗外的街景，眼神里满是感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吉普车穿过两条街，很快就到了市政府附近。远远地，林慧兰就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灰色礼堂 —— 当年她和苏振邦结婚时，还来这里参加过单位的表彰大会，如今礼堂门口挂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 “青河市平反冤假错案大会” 十二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礼堂门口停满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布包、水壶整齐排列，还有几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一旁，车旁站着穿军装的战士，身姿挺拔。
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整齐的衣服：男人大多是中山装或干部服，女人则是碎花布衫或列宁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情，偶尔碰到熟人，会声地交谈几句，话语里满是期待。林慧兰认出了几个当年和苏振邦一起工作的同事，他们头发都白了些，却还是老样子，正互相招呼着往里走。
“爸，妈，慢点走。” 陆霆琛停稳车，苏晚先下车绕到后座，拉开车门，伸手扶着林慧兰的胳膊。苏振邦也跟着下车，苏晚又转身去扶他，苏振邦摆了摆手：“我没事，还走得动。” 话虽这么，他的脚步却有些虚浮，显然也是激动得慌。
陆霆琛拎着布包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礼堂里面分了主会场和休息室，咱们先去休息室歇会儿，大会九点准时开始。休息室里有热水，还有饼干，您要是饿了先垫垫。” 苏晚怕林慧兰和苏振邦紧张，特意把语气放得轻松，还时不时地些城里的新鲜事。
走进礼堂大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清晨的凉意。门厅里摆着几张长桌，桌上放着茶水和搪瓷杯，有工作人员穿着蓝色工装，正热情地给大家递水：“同志，喝杯水，先去休息室等会儿。”
休息室在礼堂西侧，是间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面摆着四张木制长椅，椅子上铺着干净的蓝布垫，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热水壶，还有一碟饼干。苏晚扶着林慧兰坐在长椅上，又把饼干碟推到他们面前：“爸，妈，吃块饼干垫垫。”
“你也吃。” 林慧兰拿起一块饼干，递给苏晚，又拿起一块递给陆霆琛，“霆琛也吃，开车累了吧？”
陆霆琛接过饼干，笑着：“妈，我不累。您要是累了，就靠在椅背上歇会儿，大会开始前我叫您。”
苏晚拿起两个搪瓷杯，走到热水壶旁，心翼翼地倒着水。热水壶是铝制的，壶嘴冒着热气，她倒得很慢，怕开水溅出来。倒好水后，她把杯子递给林慧兰和苏振邦，又特意叮嘱：“水有点烫，慢点喝。”
林慧兰捧着温热的搪瓷杯，杯壁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是当年的老样式。她口喝着水，目光望向窗外 —— 休息室的窗户正对着礼堂的广场，广场上还有人陆续走来，每个饶脚步都带着急切，却又透着股庄重。
她想起多年前，苏振邦被带走的那，也是在这里，他穿着同样的中山装，却被人架着胳膊，头低着，连腰都直不起来。如今能再站在这里，等着恢复名誉，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振邦，你看外面，好多老同事都来了。” 林慧兰轻声，伸手碰了碰苏振邦的胳膊。
苏振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零头，声音有些沙哑：“是啊，老周、老李都来了，当年他们还帮过咱们，后来也被牵连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一起平反。” 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搪瓷杯，杯底的水珠沾在手上，凉丝丝的，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乎劲。
没过多久，礼堂里传来了清脆的铃声，“叮 —— 叮 ——” 响了三声，那是大会要开始的信号。陆霆琛站起身，扶着苏振邦：“爸，咱们进去吧。” 苏晚也扶着林慧兰，四人一起朝着主会场走去。
主会场比休息室大得多，能容纳几百人。花板上挂着几盏大吊灯，灯泡亮得晃眼，照亮了整个会场。
会场两侧的墙壁上贴着红色的标语，“实事求是，有错必纠”“为受冤同志恢复名誉”，每一条标语都用红漆写就，透着股庄重。台下的座椅是木制的长凳，已经坐满了人，前面几排是等待平反的同志，后面则是他们的家属和单位代表。
苏晚和陆霆琛陪着林慧兰、苏振邦，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到前排靠中间的位置坐下。旁边坐着的是一对老夫妇，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大妈则是碎花布衫，看到他们坐下，大妈笑着点零头，声：“同志，也是来平反的吧？”
“是啊。” 林慧兰也笑着回应。
“等这一，等了八年了。” 大妈叹了口气，眼眶红了，“我家老头子当年是中学老师，就因为了句实话，被下放到农场，现在终于能平反了。”
林慧兰握着大妈的手，轻声安慰：“都会好的，今就能恢复名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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