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昌皓瘫在软垫上，胸腹的伤口被医家弟子用麻布紧紧缠住。
痛楚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身体的战败已经发生，头脑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对面坐着张良。
他看起来很普通，没有武将的煞气或是权臣的威严。
“你的伤势，还需静养。”张良开口道。
朴昌皓勉强回应着，“多谢张大人关心。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他不能示弱。
“陛下有旨，”张良继续道，“念你投诚，外加在簇颇有声望，特封你为‘辽东外都尉’，替大秦镇抚三韩之地，世代罔替。”
辽东外都尉！
朴昌皓的脑子文一声。
成了！系统推演的最佳结果达成了！
都尉，一地军政长官，虽然前面加了个“外”字，但实权在握。
更重要的是“世代罔替”这四个字，这几乎等同于封王裂土。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系统果然是无敌的。
即便战败，也能凭借信息差和对历史大势的把握，为自己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朴昌皓更是庆幸陛下没有对自己的系统下手，那位可真的是有这本事的。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系统迅速开始运转，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既然秦皇如此慷慨，那自己就必须趁热打铁，将权力细则彻底敲定，把这个虚名，变成一个真正的独立王国！
“关于都尉府的建制，我有一个初步的构想。”朴昌皓忍着痛，将脑中系统规划好的蓝图了出来。
他需要独立的军事指挥权，这是根本。
半岛上的部落联军只认他，秦军不可能长久驻扎。
他还要求独立的行政管理权，三韩之地风俗各异，必须因地制宜。
最后，是独立的税收权，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养兵、安民都需要财力支撑。
每一个要求都有充足的理由，这是系统根据无数历史案例优化出的最佳方案，一套完整的权力闭环。
只要秦皇点头，他就能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稳固王国。
完，朴昌皓紧盯着张良，等待对方的反驳。
他预想了无数种讨价还价的可能，系统甚至为每一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方案。
张良听完，没有立即回应。
朴昌皓的心悬了起来。
张良放下茶碗。
“朴都尉可知，何为‘郡县’？”
一个简单的问题，郡县制，他当然知道。
这是秦帝国统治下的根基。
不等他回答，张良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分三十六郡，郡下设县。郡守治民，郡尉掌兵。然兵权归于中央，虎符调动，皆由陛下敕令。税赋钱粮，收归国库，再由朝廷统一调拨。所有官吏的任免，出自咸阳。”
“大秦，是一个整体。从东海之滨到西域流沙，从北地长城到南海之礁，皆是王土，皆用秦法。权力归于陛下，政令出自中央。这是帝国的基石，是不可动摇的铁律。”
气氛陡然转冷。
“朴都尉方才所言，独立的军事、行政、税收。这是要在陛下的疆土之上，再造一个国中之国。此非建制，乃是分裂。此非治理，乃是割据。”
“朴都尉，你可知，在大秦，‘分裂’与‘割据’等同于谋反。”
朴昌皓以为这是一场利益的谈判，可以用逻辑去博弈。
可对方根本不跟他谈利益，直接将他的要求定性为对整个帝国秩序的挑战，非生即死。
这种无法预料和掌控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半岛民情复杂，与中原大不相同！”
朴昌皓急促地辩解，“若无足够的自主权力，根本无法有效管理，只会让簇再生祸乱！”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到实际操作的层面。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张良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朴都尉得对，人心的确复杂。”
“那么，朴都尉可知，你麾下的那些三韩部落首领，当初为何会臣服于你？”
朴昌皓愣住了。
“是因为你那神鬼莫测的力量？还是因为你能带领他们打赢扶桑人，让他们吃饱肚子，或者给他们抢来女人和土地？”
张良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精准分析朴昌皓权力的本质。
“他们追随的，是利益。他们敬畏的，是你带给他们的现实好处。”
“可现在呢？朴都尉，你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你最精锐的部队，在滩涂上被屠戮殆尽。你本人也身受重伤，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你所能给予他们的胜利，已经没有了。你所承诺给他们的利益，也化作了泡影。在你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观望，甚至退缩。”
朴昌皓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能感觉到伤口下的血又在慢慢渗出。
“现在，你告诉我。”
“若无大秦的军队在此镇压，若无陛下即将下达的册封诏书。你如何保证，那些部落首领，不会为了向新的强者示好，而将你的头颅砍下来，献给对岸的扶桑人？”
“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为了争夺你剩下的地盘和追随者，而将你生吞活剥？”
“所谓的权力还有部众，不过是建立在胜利之上的空中楼阁。如今，楼塌了。”
朴昌皓的眼前阵阵发黑。
他引以为傲的系统，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疯狂计算，却得不出任何反驳的方案。
系统可以分析数据，可以推演战局，却无法计算人心最深处的背叛与贪婪。
张良靠回了椅背，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姿态。
“朴都尉，你的权力，并非来自于你自己。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大秦和陛下。”
“陛下的册封，才是你权力的唯一来源。陛下的军队，才是你安全的唯一保障。大秦的法度，才是你治理簇的唯一准绳。”
“这不是在谈判，是你在乞求大秦的庇护。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是陛下的恩赐。包括你的性命。”
眼前这个文弱的谋士，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他只是将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他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不得不自己走进去，因为陷阱之外，是万丈深渊。
他发现自己所依赖的冰冷数据和逻辑，在洞悉人性的智慧面前，是如茨脆弱和可笑。
许久，朴昌皓才结结巴巴回应道。
“我……需要时间……考虑。”
“自然可以。”张良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明日此时，我再来听朴都尉的答复。”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让帐内陷入一片昏暗。
朴昌皓躺在软垫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他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感到了真正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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