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膜机的观察窗蒙上毛玻璃般的白翳时，真空泵的嘶鸣陡然转为破风箱般的闷喘。齐铁军的手掌压上观察窗，冰冷的玻璃内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霜网，将屏显的真空度数值模糊成朦胧光斑——10??瞬间暴跌至10?1的红色警示数在王海的瞳孔里跳动。他扑向紧急制动阀，脖颈的冻疮痂壳被汗水泡软，深蓝工装领口晕开紫黑地图。墙角那台列宁格勒机电厂1981年产的真空泵表面，冷凝水流过铜铭牌的沟壑，“cccp”的钢印在湿痕里溶成灰色溪流。 赵红英踹开车间铁门的声响被真空泵的异响吞没。缠在她腰间的皮尺卡进门缝，“刺啦”撕断的半截软尺像条死蛇挂在门轴。她甩下鼓胀的蛇皮袋，印着“广交会展品”的尼龙包装带散落一地，带着鱼腥的咸风搅动车间沉闷的氟利昂空气。“林老板扣了荷兰货的密封圈，”她从袋底捞出油污信封，指甲缝的银鳞刮过纸面簌簌作响，“要用三吨船冻对虾换！”话音未落，泵体内部爆出金属摩擦的尖啸，陆文婷的莱卡镜头捕捉到暗房底片上的螺旋杆裂痕——那道从俄文“1981”数字旁蔓开的缝隙，正将泵壳内的宇宙真空撕开豁口。墙上日历被红笔圈住的日期墨水未干：苏联礼炮七号空间站失联第19。 沈雪梅的铝饭盒砸在控制台发出空响。盒里浸着消毒水的温度计斜插在搪瓷缸中，汞柱指向王海39度的额温。“创面感染合并铅吸收，”职业病登记簿被翻开的纸页带着霉味，泛黄的表格边缘贴着辽东湾渔港的检疫标签。赵红英突然抢过簿子撕下空白页，揉成团狠狠塞进密封槽——纤维在负压下发出濒死的漏气声。齐铁军抓过王海记录参数的笔记本，封皮沾着的海盐渍刮过他手背刺痛——那是王海上月在渔港处理故障时沾的浪沫。他蹲在漏油的泵体边，牡蛎锋利的碎壳刮擦着橡胶圈槽道，灰白的钙粉混着机油滴落，在水泥地上画出褪色的海岸线。 码头货轮的汽笛声被海风揉碎送进车间。林老板的鳄鱼皮鞋碾过满地死虾，鞋尖踢开的密封圈包装盒里锈迹斑斑。“荷兰二线厂淘汰货，”他踹了脚真空泵残骸，“想要顶级密封件？得用鱼获抵打点费！”赵红英踩进涨潮的海水，裤腿浸透后紧贴腿。她指向泊在防波堤外的冷藏船：“零下二十五度的船冻大虾，换二十个密封圈够本吧？”泵体内螺旋杆断裂的巨响骤然炸开！气浪掀起王海的笔记本，纸页“啪”地粘在观察窗残留的血指印上——王海用肩膀抵住震动的泵壳，脖颈冻疮裂口涌出的血浆正渗入仪表盘接口。 莫斯科长途的电流杂音里忽然浮出人声。苏联专家的俄语裹着太空的寂静：“用蜂蜡…混合松脂…礼炮号的急救法…”蜂箱般的嗡鸣在车间响起。报废的包装带在铁桶里煮成胶糊，沈雪梅消毒蜂蜡在铝饭盒里熔成金水。当第一勺温热的混合物填补裂缝时，真空表指针痉挛着爬回10??刻度。白翳散尽的观察窗内显像管浮出纯净的深海蓝，赵红英带来的渔家少女却如退潮般软倒在地，耳后贝壳状的冻疮在冷光下闪烁着淡蓝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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